可人儿_作者:亦舒(10)

2017-03-15 亦舒


    那天晚上,我问之骥,“你究竟在搞什么?”

    他说:“我不过是想结婚。”非常颓丧。

    “你可爱她?”我问。

    “这么麻烦,谁会想到有这么烦?”

    “如果爱她,是无所谓的。”

    他用手捧着头,不出声,苦笑。

    “婚姻不是儿戏,该结就结,不结就拉倒。”

    “可以拉倒?”他吓一跳。

    “怎么不可以,负心的人一向可以逍遥法外。”我说,你放心,警方一向不管这种事。”

    “但是——”

    “之骥,何必开始一段没有成功的婚姻?”我推开手,“不是你兄弟,不敢这么说,是你的兄弟,不爱你也犯不着这样说。之骥,你别拖垮人家女孩子一生。”

    他站在窗前发呆。

    “结婚后还要做人哪。”我提醒他,“婚后不必生活,娶谁都不要紧。”

    他qiáng笑,“你越来越似个老太婆,口气跟母亲简直是一个印子印出来的。”

    我微笑,“可是,”我说,“你难道不算幸福?你有我这么一个好弟弟。”

    他大力握住我的手。他也应当知道,弟兄之间不必有qíng,前辈子跟今辈子的名分是两竹竿的事,一些兄弟好比陌路。

    我同之骥却是友爱。

    尽管如此,世上许多事,除了自己,简直无人可以卸下担子,一切苦难要亲自担当,咬紧牙关过。

    早上洗下脸来,有种感觉,面盆中的水一定苦若huáng连,一张脸色若玄檀,像苦qíng戏中被冤枉的人,日子是一天一天熬过去的。

    昨夜梦回,听到一声声汽笛声,回南天在浓雾中的船只摸不清前途因此悲号,在回音中特别的绝望动人,徘徊不去,像我的心。

    我在朦胧中落下泪来。

    我在恋爱,这是一定的,我为得不到所爱的人烦恼。

    我同我自己说:这算是第几号挫折?将来还有更大的磨难要来呢!但是我已经崩溃,脆弱可怜的我,还如何面对疾病死亡战争。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活下来了。劫后余生,总有死不去的人,是运气?是意志力?是因为他们比别人麻木?事qíng总有过去的一日。

    是几时发生的事?我细细追查,也抓不到端倪。短短数次见面,已经心不由己,我好比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当事人往往是最糊涂的一个。等到事qíng发觉,已经太迟。

    我还有那么多的日常工作要处理,心中苦恼的时候,看见公司中的小厮与女孩子打qíng骂俏,无牵无挂无求,心中羡意顿生,巴不得以身替之。

    做人至要紧是快乐,是哪一种的快乐根本不要紧。

    我认为我的眉梢眼角似一个怨妇。

    七弟偏偏还要来惹我——

    “我升职了,回请你,出来吃顿饭。”

    我当然立刻答应下来,双眼不觉地润湿。

    我的天,何需有这样qiáng烈的反应,我的理智这样告诉我,但我的感xing却不那么想。

    赴约时一点也没有乐趣,因为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见到她。

    待真正见了面,又高兴起来,这种一霎时yīn、一霎时阳的心qíng,是很典型的,堕入爱河的人十之八九经历过,我是认了命了。

    七弟今日jīng神很好,人逢喜事三分慡,如今的女xing,价值观念与男人越来越接近,升了职自然要庆祝,这个位置一定是她盼望良久,用血汗泪换回来的。

    当然她不会把过程向任何人和盘托出,成功就算了,连她自己也不再会有时间想及过去。

    “来,喝一杯。”她那双眼睛是会笑的。

    我问:“为什么单找我出来?”

    “快乐不可过分招摇,会引人妒忌,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好找个与我成功没有直接关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