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_作者:亦舒(37)

2017-03-15 亦舒


    他点着香烟。黑暗中一点火星。

    幼时父亲喜在饭后带我出去溜达,告诉我这个故事:一群人流落在橡皮救生艇上,

    纯靠吸烟者的一点火星在黑暗中被拯救人员的望远镜看到获救……父亲不是一个说故

    事的好手,但我还是深爱他。在黑暗中我想远了。

    老郑说:"人总是对他人的痛苦视若无睹,尤其是感qíng纠纷的痛苦,总被认为是

    小题大做,无病呻吟。"

    我回答:"老郑,一宗管一宗,离了婚再去追女孩子,比较容易应付。"

    "听你说来,仿佛是老手。"

    "老郑,你妻子蛮可怜,你也有责任。"

    他吸完一支烟。这时我的夜光表发挥最大的功用,时间已过去廿分钟,并没有人

    来搭救我们。

    我大声叫起来,"救人哪!救人。"用力擂着电梯门。

    出了一身大汗。

    老郑说:"吓我一大跳,别冲动。"

    我懊恼说:"再不打开这扇门,人家会以为我俩做过不可告人之事。"

    老郑笑。

    "老郑,我与珍妮受伤的事同你们两夫妻真的无关?"

    "你想到什幺地方去,我们两人都手无缚jī之力。"

    "有没有指使小瘪三去做?"

    '警方已加紧查缉这件事,不久便可以水落石出,你不必胡思乱想。"

    我安乐得多。

    老郑说:"倘若今日电梯不出事,我们可能永远无机会开心见诚说话。"

    我说:"也许挽救你婚姻的方法便是夫妻俩共困小岛。"

    "由此可知人际关系的可怕,谁不在某一个程度下为人而活。"他又点起另一支

    烟。

    "哲学家,试问在写字间中众目睽睽,我如何跟你好好说话?"

    "我下个月就到国际证券公司──"

    "真的?"我喜不自禁,口气似送瘟神般愉快。

    他苦笑。

    我刻薄地,"希望那里没有女职员,希望郑太太从此可以获得安息。"

    "我转工,不是为她。"

    那是为我?也好,他走了我可以解除不少困惑。到此刻我真正松一口气。他是个

    好人,我感激他。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外有人问:"里面有无人?"声音似仙籁。

    我急急喊:"有人有人。"

    "请维持镇静,我们现在来开门。"

    "请赶快。"我叫。

    老郑说:"你这个人殊不làng漫。"

    我转头,"这话我在十九岁时听过一次。当年我与一中年阿伯坐在天星渡海轮上,

    船迟迟不开,我焦急非常,阿伯不满,说:'你这人殊不làng漫,管船儿时开,开到什

    幺地方去。'其实他错了,当时为存忠厚,我没有拆穿,我不是不làng漫的,那还得看

    同谁在一起,如果是爱得死心塌地的一个人,只要他在身边,已是乐趣,还管场地是

    天堂抑或地狱。"

    这次他沉默得像整个人消失在黑暗中,我以为他不存在了。

    修理工人终于打开门,把我们救出来。

    我看看表,才不过被困付八分钟,却似半世纪那幺长,我都几乎老了。

    我说:"我还是要去开会,迟到好过不到,再见。"

    郑旭初的表qíng像是不相信天底下有我这幺实事求是的女人,我也无暇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