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沛华午夜梦回,发觉在过去廿多年的生命中,母亲从来没有称赞过她一句。
真是个记录,她所做所说,母亲从不予嘉许。
沛华出来做事那么多年,还未曾遇到过比她更难侍候的人,她一生立志要使女儿不高兴。
那一夜,沛华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汽车喇叭声惊醒。
她回想前尘往事,不禁讪笑,披上外套,到露台去观夜景。
电话铃在深夜叮铃铃响起来。
“还没有睡?”
“我问过专家了,三个月过后,心qíng才会比较平复,要待三年后。才会接受事实如常生活,要忘记丧亲之痛,即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你与伯母的感qíng,并不算太好。”
“我知道,所以此刻才能镇静地与你说话。”
“母女到底是母女。”
沛华不语。
深宵打电话来的人,是她的男朋友周锡驹。
母亲生前并没有见过他,沛华自问已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毋须参考他人意见,况且,母亲总不会有好意见。
总要把锡驹批评至一文不值才甘心吧。
那不是她挑选的人,她不喜欢,而她所喜欢的人,至今尚未出现。
她认为女儿应当静心等候。
沛华却深庆得人,不然夜半寂寞,谁来安慰她这个伤心人。
“我希望我可以拨转时间,再与我母亲共度一天。”
周锡驹大吃一惊,“这不是真的,你与伯母合不来,每次聚会总是不欢而散。”
“不,过去我年少气盛,没有好好处理母女关系。”
“沛华,旁观者清,我认为你已尽全力。”
“这不过是一个希望而已。”
“沛华,你想得太多了。”
“我应该加倍迁就她。”
“沛华,你不必内疚,倘若时间真可回头,我认为你应该选择回到比较快乐的时刻里去。”
沛华苦笑,“睡吧,明日还要上班。”她挂断电话。
假使时间真的可以回头,给她一整天重温旧梦的时刻,她会选择哪一天?
沛华迟疑了,有什么日子是值得再活一次的呢,升级那一日?平平无奇,所有的同事都升了,才轮到她,她忍rǔ负重,若无其事地等了二十个月,天天都想辞职,终于升了,如释重负,谁还耐烦再回到那一刻里去。
认识周锡驹那一日?
更不值得,那一天,沛华那嫁了医生后生活优悠的老同学作东请吃午饭,不知恁地,人生活一好就会骄纵,那位同学整顿饭时间都没除下墨镜,不知是新近做过美容手术呢,还是没有化妆,使人客觉得这个主人真正无礼。
周锡驹是其中一位陪客。
大家jiāo换了名片。
周君要待许久许久才有电话打来。
沛华一直独居,生活平淡,工作繁忙,周君找她之际,她并不雀跃,周锡驹并非她心目中理想对象。要不,环境好一点,好叫她少吃点苦,要不,他有真qíng趣,懂得生活,会得逗她笑,可是周君两者都不是。
他可靠吗,沛华不知道,把时间投资在他身上值得吗,沛华也不知道。
所以,不必回到他们第一次约会那天再过一次吧。
沛华反而渴望见到母亲,即使是再度争执也是好的。
可笑的是,她有廿多年的时间可以与母亲好好一聚,却没有那样做,母亲故世后,她反而抱有这样虚无的愿望——多此一举。
流星,沛华忽然看到一枚流星自碧蓝的天空划过,呵,天快亮了。
自古相传,对牢流星许愿,愿望会得实现,且莫理真假,沛华大声说:“愿时光倒流,让我再与母亲相聚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