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记_作者:亦舒(54)

2017-03-15 亦舒


    jīng神渐渐安宁,吁出一口气,失去知觉。

    不知道灵魂有没有去到离恨天。

    飘缈间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还不止一个人呢,笑声一如银铃,悦耳无比,不禁脱口问:“谁,谁?”

    “醒,醒……”

    我睁不开眼睛,只得说:“别吵我,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醒醒,我们这班人很难聚集在一起。”

    我呻吟,"小姐们,饶了我,我实在起不了身。”

    有人同qíng地说:“替她敷一把热水。”

    另一位说:“给她做一杯酽酽的龙井。”

    还有一个更佻皮,“写写写成日价乱写,活该累,写那么多gān什么?写完我们,也该休息了。”

    我还没听出语病来,“为什么写,为生活呀,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三岁孩儿,敢不写吗?”

    她们笑作一团。

    忽然有暖呼呼毛巾轻轻掩上脸来,我伸起手,抹一把。

    又有人服侍我呷了一口清洌的龙井茶。

    “什么人对我这样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

    “读者们一直算对你不错。”

    “读者?”我苦笑,“读者是老板,伙计肯卖力,老板们自然满意。”

    我伸一下懒腰,终于愿意睁开眼睛。

    一看到眼前qíng形,我呆住了。

    我竟躺在一间雪白的卧室里,一面-几乎全是玻璃窗,外头是蔚蓝的天与碧绿的海。

    原来我不是躺在自己的小公寓里。

    我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轻轻替我按摩酸软的肩膊,“这是姜喜宝的家。”

    我惊得呆了,“什么,你说什么?”

    “喜宝的家,照你所形容的布置。”

    我霍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你是谁?”

    她摇摇头,“连我都不认得了,你真的写得太多了,这样善忘,未免使我伤心。”

    我瞠目结舌。

    “我是子君,前半年过得一团糟,经过你安排调理,后半生渐渐起色。”

    我想起来,“子君,你好吗,涓生呢,他怎么样?”

    子君既好气又好笑,“我跟他早就离了婚,此刻我与他一点关系也无。”

    “对,对,”我一个劲儿点头,越想越跷蹊,“不对,不对,你们是小说里人物,怎么都跑出来了?”

    “今日是你写作廿五年纪念,我们决定聚在一起同你庆祝一下。”

    “都来了吗?”

    “哪里都请得遍,百多本小说里有好几千人呢,不过是叫了几个特别些的女子来做代表。”

    竟写了廿五年了。

    读书时写、工作时也写,有了家庭还是写,无时不刻都在写,晃眼四分一世纪。

    子君见我无甚欢容,便逗我:“应该高兴才是呀,振作一点,我们都是你喜欢的人。”

    我呆呆的坐着。

    这一定是个梦,写作人在jīng神濒临崩溃之前,才会做这样的梦。

    “我……”说不出话来。

    子君容光焕发,已是个新中年了,却比年轻时更加好看,她现在落落大方,有聪明有智慧。

    我忽然想起来,“玫瑰,玫瑰呢?”伸长了脖子。

    子君立刻笑,“这简直是偏心现身廉洁,我把她们都叫进来如何?”

    我有点不好意思,“由你这个大姐姐作主吧。”

    子君并不介意大姐这个封号,到卧室门口叫:“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