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儿_作者:亦舒(11)

2017-03-15 亦舒


    她忽然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声清脆而温柔,快乐似云雀。

    我把车停路边,与她踏入咖啡馆。

    侍应不相信有人这么好兴致,持餐牌过来。

    我俩除下头盔坐下。

    “我要啤酒,你呢。”

    “我想吃热狗。”

    “两只热狗,一杯牛奶,一杯啤酒。”

    侍应懒洋洋地走开。

    我悄悄说:“打断了他的闲qíng。”

    桌子上的漆剥落,凳子是湿的,台布上不是污迹子就是穿一个个孔。

    她的脸上有水珠,我用手帕替她揩gān。

    她迷惑的问我:“你是谁?”

    “陪你吃咖啡的人。”我说。

    “我们并没有叫咖啡。”

    牛奶先上来!是用奶粉冲的,且一块一块,没冲散,她看着笑了。

    啤酒跟着上,没有冰过,微温,真过瘾。

    两只热狗硬且gān,ròu肠瘦瘦的缩一角。

    我说:“芥茉相当香。”

    她又笑,这么简单的事都叫她快乐自内心发出,如金光一般,照耀了我。

    我忽然灵光一闪。

    我们是否恋爱了?传说中的一见钟qíng便是这样的。我呆住。

    我在明,她在暗。我知道她是谁,她不知我是谁,所以她比我更快乐。

    而我,我一直是个悲观的人,我没有苛求,快乐是快乐,一分一秒都应紧抓不放,每个细胞都要享受,所以我贸然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过一会才把手缩回去拔拔头发。

    我陶醉在这qíng调中,战争饥饿与疾病都距离十万八千里,与我俩无关。

    我浑身湿漉漉,头发绞得出水来,喝着热啤酒,硬面包,却自觉快活似神仙……

    该死,这不是爱qíng嘛。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郎,怎么会得凭两面之缘就产生这种qiáng烈的感qíng?

    没头没脑,没有根据,攻人不备,也全是爱qíng的特征。

    美?一点也不,又破又旧,但她的眼睛同我的眼睛一样,在此时此刻,再也看不到丑恶的一面。

    我问:“你冷吗。”

    “不。”

    我也不觉得冷,喝完啤酒,我是否应当建议散散步,她会不会笑我老土。

    她取过头盔,我替她轻轻罩上。

    我知道我们应当回去了。

    “司机尚在等你。”

    她无奈的点点头。

    我们沿着原路回去,把她送到李宅门口。

    老司机松口气。

    我们在一起,一共消磨了美丽的一小时。

    “慢着,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她问。

    “你还想见我?”

    “自然。”

    “那么让我们约好下星期下午三时在这里等。”

    “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呀。”她微笑说。

    “不,你一知道,你就不会再见我。”

    “怎么会,别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观仪。”

    “我叫于如明。”

    这名字仿佛提醒她什么,一时还没想转来。

    我知道无论如何躲不过,于是说:“天下杂志的于如明。”

    她呆住,抬起头来看住我。

    我知道她心中在想: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同一人?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这人竟是那个讨厌的记者?

    她张大嘴,模样天真且可爱,完全不似有亿万家产的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