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儿_作者:亦舒(10)

2017-03-15 亦舒


    我不出声。

    “照说,钱,应该是头数十亿最有味道,可以买下堡垒,布置得美奂美仑,私人飞机,婢仆如云,不必再为生活琐事cao心,之后,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她会不会寂寞呢。”

    小楚没好气,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担心呢,穷人难道不寂寞?

    我不说什么。

    太阳藏在雾中,只有一个隐约的光环,空气中仍然要滴出水来,对我的摄影机有非常不良的影响。我仍然在做那个别墅专题,一做便大半个月,他们都说我会饿饭,因我不肯动脑筋走捷径,人家一个下午赚的稿费比我多去云云。

    我自著名的李氏别墅出来,看到她的司机正替她开门。

    老司机如他乡遇故知,忘形地与我打招呼。

    李观仪自车上踏下来,她仍然穿着素色的服装,见到我,惊异于巧合,犹疑一刻,向我颔首。

    我站在该处,三十秒钟不动,如电影中之凝镜。

    心中想问:喂,你把头三十亿财产,拿来作什么了?可有买下一幅莫纳的荷花池,挂在书房里?

    她也没有动,两人在cháo湿的南风中站半晌,她问:“车子修好没有?”

    我没想到她会与我说话!我清清喉咙,唔嗯唔嗯,老司机在一旁笑,我终于说:“不能再修了。”

    她默默头。李冢的女佣早打开大门恭候,她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

    她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用公司的机器脚踏车。”

    “啊。”语气似非常羡慕。

    “我有头盔可借给你。”我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她竟然向前踏一步。

    司机动容了。

    她脸上露出楚楚动人矛盾的神qíng来。

    这已是第二次偶然见面。谁能担保还有第三次?这一次不下个决心向前迈一步,以后再见一百次也是枉然,顶多不过是再点一百次头。

    这次没有表示,以后障碍重重,当中隔着也许一百亿的钞票,再也脱不了身。

    她说:“在这种天气兜风,一定很好玩。”

    我心狂跳,努力吞口涎沫,把它压下喉咙,“下大雨就可怕了。”

    她摊摊手,“没有冒险,何来乐趣?”

    我向她一招手,“那还等什么?”

    老司机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得目送我们。

    我取出玻璃雨衣替李观仪穿上,把头盔递给她。

    踏下油门,机车呼地发动,我用的速度很安全,可以沿路欣赏初放的洋紫荆及紫藤,新铲过的糙地发出芬芳的清香,使我心旷神怡。

    我一生人廿余岁从来未曾有过这么奇妙的感觉,我忘记一切不如意的琐事,只感激上主恩宠,给我如此欢愉的一刹那。

    我把机车自山顶这一边兜到另一边,一阵急风,chuī下半树桃花,拂了一身还满。

    我把车靠路旁停下来。

    身后的女郎说:“在巴黎,有一种树,三个人高,一人合抱,开huáng色的小花,不住的开,不住的落,人站在树下,花瓣如泪下,落光了就算数,要等明年,我始终没有问当地人,那是什么花,什么树。”

    我立刻答:“那是金急雨。”

    “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晓得会遇上你,而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没有再出声。

    机车往回开的时候,潇潇毛毛雨急急落下,我怕淋湿她,把车子开得略快。

    谁知她却说:“咖啡馆,你看见吗。”

    “露天咖啡馆,怎么坐?”

    “有太阳伞。”

    我笑,“下雨天在太阳伞下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