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儿_作者:亦舒(6)

2017-03-15 亦舒


    我抓起披肩跟丈夫敢出去。

    站在酒会中,脚越来越痛,我笑得身不由主,巴不得回家把脚浸在热水中。

    那夜直如受难一般,散会在车子提起裙子一看脚,连他都失声,哎呀,肿成这样!又青又紫,害得我一夜没睡好,跑到女儿房去坐着,咱们三口子越来越妙,各有睡觉的时间,闲时只能看别人睡相,要说话得留字条。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嘛,唉。

    第二天还是去看了医生,因为穿得比较好,同时又楚楚可怜,很希望再能再路上碰见旧qíng人。

    但没有。

    碰见旧qíng人时,我永远蓬头垢面,旧qíng人永远光鲜英俊。

    丈夫又要出门了。他很怨,很不愿意动身,也同公司jiāo涉过,无奈老板硬是不肯收回成命,只肯加薪水。

    在大门口女儿与他紧紧拥抱,又提到关于弟弟的事。

    弟弟。她认为只有的弟弟可靠的,因不会走路,不会离开她。

    看见女儿就像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已经有两年没出门旅行,为也是为着陪她。

    下午与她去吃饭,看到临座的小宝宝,她又去研究人家。

    以前听见女人说,多生一个,为了陪大的,甚觉荒谬,现在觉得是对的。

    我一只渴望有个姐姐,当然没有实现的可能,于是又希望有妹妹,后来看到姐妹不和至大打出手,才停止那不实际的想法。

    晚上尽可能推却所有的应酬,夜是罪恶的,一出去便不想回来,所以不去。

    又怕人引诱我:丈夫去那么久,不想、不怨、不气?

    所以太阳一下山,我便匆匆忙忙赶回家。

    女儿在等我,科幻小说也在等我。

    丈夫与这间公司的合同尚有一年,他说合同一满起码要休息六个月,否则真会垮下来。曾经有一个男人,不停的打电话来,叫我出去。

    我拒绝一次又一次,到后来已成习惯,倒不觉困难,人家当然也不再来缠牢我,gān麽,又不是天自第一号,于是便静下来。

    或者有别人好过我丈夫,但我们是有感qíng的,经过风和làng,尽在不言中。

    还有女儿。

    有时在灯下,我也觉得自己像小说家笔下的寂寞闺中少妇,永恒地在等丈夫回来。在极小的时候,我看过一套电影,叫做<没有月亮的晚上>,男主角是永不回家陪妻子的年轻大律师,他的妻子耐不住寂寞,与一个拆白党发生关系,结果被坏人抓住证据勒索,她开枪cha杀死拆白党。

    到这时候,她丈夫反而为她辩护,替她洗脱罪名,女方以为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谁知道丈夫故态复萌,仍然夜夜笙歌,不肯回家,女主角觉得真正的绝望,用同一把枪,朝胸膛自杀。

    这个主题给我的振dàng感qiáng烈莫名,难以形容,在极小的心灵中留下烙痕,至今难忘。

    寂寞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一钻进牛角尖便难以自拔。

    现代人幸亏有工作,忙忙忙,做做做,总得与人结触,日久生qíng,多多少少,有点理解,可以说几句散散心,不比从前,女人有冤无路诉。

    下班跟一大堆女同事出去买chūn装。衣服是必须品,人靠衣装,不穿是不行的。

    我比较喜欢式样古典的衣服,肩脯是肩脯,袖子是袖子,腰是腰,看不懂的衣服我不买,也不会穿,尤其是几个日本设计师的设计,不适合一般职业妇女。

    我甚至不喜欢衣服有任何款式,我不想有人注意我。

    假如有人要记得我,我希望那是因为我的工作成绩,不是我特别会穿、特别骚,特别耀眼,特别温柔。

    不像香港人吧。

    我喜欢白色,一整个夏天都是白衣白裙白裤,女儿也是,有时小裙子上有蓝色小点点,就是那样。很多人说我们像是市政厅里检查卫生的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