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必。」
「兰心,你生气管生气,我们是什么关系?总不能因这种小事否定我。」
她放下手袋。
「你吃醋了是不是?心中不开心?让我送你回家,你冷静一下,想清楚我的处境,你便会原谅我。」
她低下头,仿佛有点回心转意。
我拍拍她肩膀,开车送她回家。我对兰心并没有太多的歉意。我心中预算着第二天带心仪到郊外走走。
心仪像只快乐的小鸟,看见我不住雀跃,我把她载到海滨,在沙滩上向海洋扔石子。还没有到中午,她已显得疲倦,呼吸急促,红血球载氧,她体内白血球过多,体内几乎永恒xing地缺氧,很快就支持不住。
我陪她在角落的帆布椅坐下,打开太阳伞。
她说:「世界这么美丽,我真不舍得呢。」说话的时候眼睛远远看着碧蓝的天空,拳头握得很紧,神qíng是痛苦的,不过尽量地控制着。
我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
「以前觉得早死也无大碍,或许能见到妈妈,但最近发觉活着这么好,亲人的笑容,朋友的关怀……甚至是花束、鸟鸣,都带来许多欢悦,梁医生,我是一个将死的人,我何必隐瞒自己,我想我的观点改变,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我一震。
她的声音最自然平静不过,真真实实,我把脸埋在她双手当中。
「梁医生,我以前并没有恋爱过,我并没有时间与机会,我一见你,便对你有特别的好感,我猜想,女病人爱上温柔的男医生,并不稀奇吧?在你来说,也许是平常事呢。」她语气中有点羞涩,「你来陪伴我,那自然是因为怜悯我的缘故……」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心仪。」我不想她再说下去。
一个少女向我献出她纯洁的感qíng,不管我是否能够接受她的感qíng,都算得是全世界最美丽动人的事,但在今日这样的qíng况下,一切成了最大的悲剧。
「风大了,」我说:「我们回去。」
到了家,她又杷感qíng压抑得好好,她跟我说及身后事,清清楚楚,显然计划更久:洋娃娃赠孤儿院,书籍送到小学图书馆,杂物分配给各位朋友等等。
我听得心如刀割,但什么都不能做,大自然的定律谁能违反呢?
我陪她在屋内看图书到晚饭时间,帮她煮了一锅粥,我的手艺是不错的,心仪边吃边赞,又开心起来,啊,这个勇敢的小女子。
与心仪在一起,没有世事的烦恼,不必为发财升职担忧,没有排挤倾轧这样卑鄙的事:……因为她活不长了,我陪着她,连带也不必为将来作打算。
而其实,其实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可以预知自己的将来,我们上午不知下午的事,偏偏却还要兢兢业业,因为明天也许我们还要活下去。
人生的真谛到底在哪里?以前与友人辩驳,我也可以振振有辞地说上一大篇,但真的接触到这个问题,她就在我身边,我反而哑口无辞了。
吃完晚饭,我向心仪告辞。
「明天——」我说:「明天我再来。」
从她那里出来,我走到兰心处,我需要有个人听我细诉我心中的抑郁。
兰心为了我,也告假在家,正在看小说。见到我,只淡淡说:「是你?」
「我明天——」
「还是要告假是不是?」她早已知道,不愧近十年的感qíng了。
不知恁地,因此我有一种凄然的安慰与开心。
「是。」
她凝视我,「你没有爱上她吧?」
「我们健康的人,」我说:「恋爱要讲究很多条件,伴侣的职业是否高贵,容貌是否秀丽,出身是否正常,过去历史要洁净……许多许多千丝万缕的事绕在一起,于是我们说:「我们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