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_作者:亦舒(16)

2017-03-15 亦舒


    「但是后来你也喜欢影树的花。」他叹息,「为什么?」

    「是呀。」我又吃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害怕起来,「你是谁?我不说了,对不起,我要挂电话。」

    「好,睡好一点,再见。」他并不勉qiáng。

    但是我足足奇怪了一夜。

    第二天下班,房东太太介绍锺点女工来。

    我问房东太太:「以前有一个叫梅丽恩的女孩子住这里吗?」

    房东太太摇摇头,「没有,只有陈家在这里住了近廿年。陈家的女儿并不叫梅丽,而且人家早十年便到加拿大去了。」

    「他们的亲戚……」我问:「没有?」

    房东太太摇摇头,「没有。」

    「朋友?」

    「不可能,」她笑,「我与陈家很熟,有什么事吗?」

    我终于说:「有一个男人打电话来找梅丽恩。」

    「呵,搭错线。」她不经意。

    「不不,」我说:「不是搭错线。」

    「那是什么?」她抬起眼。

    「陈家有没有一个叫家明的人?」我又问。

    「没有,」房东太太几乎不耐烦起来,「他们一家两口,很少与人来往。」

    「哦,我明白,对不起。」

    「没关系。」她的笑容又恢复。

    jiāo待完事qíng也告辞。

    那夜九点钟,电话叮铃铃的响起来。

    我拿起听筒。

    「你快点卷起帘子,今夜的月亮很美,看到没有?」

    是他。

    「你是谁?」

    「家明。」他答:「你不知道?认不出?下次我不会这么自信,我一定先报上名字。快看月亮将圆未圆,只差那么一圈,最动人。」

    我不由自主地问:「今天初几?」

    「十三。」

    「哦。」我连忙拉起帘子。一弯圆月,只差一线就十全十美,就像人生。

    我回到沙发,「看到了。」我兴奋的说。

    「好,我们明天再谈。」他说。

    「好,再见。」

    老天,我居然把他当一个朋友了。

    而事实上我们真的成为朋友。他在早上从来不骚扰我,下班之后,临睡之前,他习惯与我聊天。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我喜欢他的声音。

    日子过去,每天与这个陌生人相谈似乎成了习惯。

    有一夜他打电话来,qíng绪仿佛低落。

    「你一定还记得这首歌吧!」他说:「我放给你听。」

    是他开唱机的声音,然后是一首中国的民歌,抑扬地传到我耳朵中:「……挑一挑白米下柳州嗳,姐呀姐呀下柳州嗳奇呀吃哩呀。……」

    他在一边解释,「这个青年爱上了柳州某户的三小姐,日日夜夜思念她——

    歌继续下去:「只有那三姐她梳得巧嗳姐奇呀哈哩呀,梳一个狮子滚绣球嗳,姐呀姐呀滚绣球爱哥呀哈哩呀……」

    他问:「当然你记得这歌。记得吗?」

    「不记得。」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歌实在很动人很特别,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是我第一次听。」

    「你怎能忘记呢,梅丽恩?」他非常失望。

    「家明,」我婉转的说:「我一向不是梅丽恩,你是知道的,我们谈话经已三个月,影树叶子几乎已经落光,你还不弄清楚?我不是梅丽恩,我姓张,请不要将莉碧嘉的影子加在我身上。」

    他沉默很久。

    我于心不忍,我说:「我相信她是个很动人的女子,叫人念念不忘的人总是动人的。家明,我有一个请求,你觉得我们能否见一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