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阿玉很气,她真容易气,我有时候真为她的细胞担心。
她说:“何必听这电话?”
“我怎么晓得是他打来的?”
“也不必说那么久!”
“我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喜欢给人一点面子。”
“他后悔了?又来求你了?”
我笑,“他为什么要求我?我算老几?天下女人又没死光,他来求我gān么?”
“他一定是后侮了。”
“我不知道,他后不后侮,与我无关,我还没那么空呢,把时间去研究他后不后悔——嗳,你那份报告,做好了吧?”
“明天jiāo。”
“妈呀!”我说:“我今天吃完晚饭,马上写第一章!”
“我又来问你,汤米是谁?”
“没有谁,杜撰的。”
阿玉笑了:“说你聪明,又藏不住说;说你祖心,还很有点鬼主意。”
“不敢当,不敢当。”我说。
“吃饭吧,吃完快写你的第一章。”
“是!得令。”
结果我吃完饭,真的开始写我的第一章。我觉得打字比较威风,但是打字也比较慢,考虑了很久,决定用手起糙稿,再抄一次,然后等安排清楚了之后,再抄一次,那种痛苦,自是不必形容的了。
我一共打算写五章。每章一千字,可是连目录、图片、表格、统计数目字在内,那工程浩大,简直比金字塔还恐怖。看样子恐怕三五年的时间还差不多,但我只剩下三个礼拜,怎么办?
只好坐下来写。
我写论文或是功课,总是把一间房间弄得水泄不通,满地都是纸,而且绝对弄不清楚那一张是①,那一张是②,桌子上全是纸,而且呻吟声不绝,一下子要泡咖啡,一下子要喝茶。
阿玉说:“你啊!你这个人,念书像受刑一样。”
我说:“嗳,别侮rǔ我,我是很喜欢念书的。”
“哼!我那些社会悲剧好一点。”
我笑了。
社会悲剧是一个笑话。
其次我们在一个中国餐馆吃宵夜,忽然进来几个惨绿少年,头发又染又熨,硬是想做外国人,一摇一晃的坐下来,身边夹着几个洋婆子。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就跟阿玉说:“真得怪他们的父母。”阿玉笑:“他们的父母才不承认呢。”我说:“那么怪谁?”
“一定怪社会,这年头凡是有不对之事,都是社会的错。”阿玉说。
我拍手笑道:“哈!社会大悲剧。”
这是“社会大悲剧”的来源,没想到阿玉这么来侮rǔ我。
“可是你也得承认我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阿玉朝我一瞪眼。
“我皮厚,本来我早就生气走了。”
“你皮如果不厚,”她笑,“早成了个好人了。”我又没杀人没放火,怎么能派我是坏人呢?这年头,做坏人做坏事,一概都不必负责,除非真拉到警察局去了,还得延了律师来告,经过法官判决,才能定罪,漏了网的人不知道多少。
大概做人只好恁良心,可是各人良心构造又不同。有些人可绝了,刚刚遗弃了妻子与乱七八糟的女人去姘居,还对朋友拍胸拍肺的说:“我对得起良心。”
听的人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种寒毛凛凛的诧异与恐怖,怎么这种东西也算是人?总算明白衣冠禽shòu是什么玩意儿了。
禽shòu也是好的。以前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家里养着条大丹狗,那狗——
“阿瓦,你要是今天不写了,就请把纸收起来吧。”
“是是,”我应着阿玉,开始收拾。
今天写了三张纸,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