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大丹狗,实在是神气的,你跟它拍了许多照,都想充那条狗是我的。那年也是个夏天。当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时候,她碰到的男人,大多数男孩不懂鲍蒂昔里,那多没有味道呢。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实在的生活问题。
我收拾了东西,到了外头房间,看见阿玉在细细擦她那幅画,莫地格里安尼的“爱丽斯”。
其实我们应该挂几幅齐白石的,即使是翻版也与翻版的莫地格里安尼一样美。可是找不到。
我问她:“龙懂不懂齐白石?”
阿玉看我一眼,“不懂?不懂我会请他来吃饭,弄得一头油烟吗?”
“啊,”我肃然起敬,真是不敢当。
这样的人总算被她找到了。看样子他们还真的谈了不少话呢,连齐白石都扯上去了,真叫人羡慕。
“你们会结婚吗?”
阿玉坐下来,“我真不知道,如果不嫁给他,简直不知道嫁给谁才好!真没想到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
“那你是嫁定他了。”我问。
“也不一定要嫁……”
“同居?”我睁大了眼。
“也不是同居,只要他天天看我就好,不来的时候,把我放在心里,也就够了。”阿玉说。
“这样就够了?”我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你不知道,这才贪心呢。”她微微一笑,“结了婚算什么保障?同居更是滑稽,要一个人真正刻骨铭心的记着我,那才难呢。”
“那还是结婚吧,结婚比较容易点。”
“我也是这么想。”她说:“结婚是天下再容易没有的事,我要是想结婚,早结了十次八次了,还坐在这边赶论文呢!”
但凡女子过了廿岁,总有点泼辣,而且也不怕难为qíng的了,连阿玉都如此,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那么没有他,你是不活了?”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凝望着窗外。“在他来之前,我的生活是空的,他来了以后,填满了。一样的数十年光景,生命是不一样了。”
“别这么ròu麻,好不好?”我说。
“你不会明白的。”
“我太明白了,”我说;“你把你的快乐jīng神完全寄托在他身上。我不赞成,圣经上说:人都是撒谎的。你不能这么纯qíng,万一他移一移身体,你靠得他那么紧,岂不是要摔个大劲斗?”
阿玉忽然轻轻吟道:“chūn游杏花chuī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qíng弃不能羞。”
我听了这词,不响。韦在的词。韦庄这人真是毒糙。词都是毒糙,只除了满江红与大江东去,那两首因此又不像词了。真没办法,活在这世界上,无论做哪一种人,都有烦恼,但是若做个粗人,到底好点,到底好点。
家杰是完蛋了。
又完了一个,数数目历,自从暑假过后,秋季开始,已经完了三个啦,暑假时候又完了两个,完全好像放氢气球似的,顶得意,但是就放那么天了。
下一个是谁呢?我在想。
这边大学里稍微像人的几个中国学生全认识,还有什么新鲜人马没有?
阿玉常说:像我们这样,都甘一、二岁了,该物色的不是男朋友,而是丈夫。可是我一想到“丈夫”两字,先入脑袋的是丈夫那一家人虎视眈眈的姿态。洗衣服,煮饭,理家事,我不gān。
光是男朋友就可以了,我不相信我阿瓦会找不到男朋友,六十岁的老太婆还嫁了个德高望重的教授呢,王八总有绿豆来配,不用担这个心。
阿玉不一样,她根本就是孤芳自赏,我是赞成一个女孩子,假使有芬芳的话,应该给多多人赏,不出风头白不出,到老了也有段风采史。
不过阿玉也运气不错,磁到了一个叫她口服心眼的男人。
天气从严寒转为中寒,不用抓手笼了,只须戴手套便行,我把那只貂皮摸了又摸,摸了又摸,搁些樟脑丸子,包在一张软纸里,放进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