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说:“三文治哪里来的?”
他马上分了一半给我,我笑笑,便照吃不误,他递一瓶啤酒过来,我喝一口还给他。
他坐在我的藤椅里,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但是也很沉默,颇有点寂寞。他不像爸爸的朋友,爸爸的朋友,都是……老头子。
电视上在演亨夫利鲍嘉的“加萨布兰加”,但是我没人说话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因此我顾不得看戏,我问:“你从哪里来?”
“英国。”他笑了一笑。
“真的?我隔五天就去伦敦了。”我说:“地方好吗?你为什么回来?还去不去?”
“地方……还可以。”
“你回来gān什么?”我一直问。
他说:“为了一个女子。”
“哦,她在台北。”
“不,她在英国,为了她,不得不回来。”
“我不明白,”我说:“为了她,你应该留下来。”
他又笑,“事qíng没有那么简单,你长大了自然知道。”
“大人就喜欢这样,把事qíng弄得很复杂。”我说。
“说得很对,小豆,你说得很对。”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问。
“我听见你姊姊叫你。”
“真的?”我笑,“我姊姊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下去跳舞?她会很高兴。”
他在黑暗中摇摇头。
我开亮了一盏灯,他抬起头来,我吃一惊,他真是漂亮,眼睛十分亮,眉毛很浓,重要的是,他百份之一百像个男人,高大qiáng壮。
于是我说:“你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莞尔,“老的可以做你父亲。”但他有点高兴。
“真的?你有多老?”
“四十。”他答。
“真的很老了。”我问:“你觉得生命如河?是失望或是满足?”我看着他。
“你是一个很尖锐的小孩。”他微笑。
“我不是小女孩子。”我说:“我有很好的身裁,每个人都那么说。我承认我年轻,但是我不小。”
他笑了,他们大人都这个样子,永远不听年轻人在说什么,一直笑,只会笑,仿佛咱们说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斜眼看着他,很不服气。
“年轻真是好的,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再年轻一天。”他说。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他喝完了啤酒,站起来,走到露台上去。
我问:“有没有萤火虫?”
“有。”他答。
我关了电视,也走到露台去,姊姊的客人都到了,坐在泳池旁,有说有笑,放唱片,吃烤ròu。
他问我:“那条路是通到什么地方去的?”
“附近的一条村子。”我说,“要不要探险?可惜有蚊子咬。”
他看看我,又微笑,他说,“夜了,不要走小路。”
我问:“是不是真的?一个人年纪大了就会小心谨慎?”
他说:“一点也不错,不但小心,而且明哲保身,像我,年轻的时候,脾气很坏,有一句说一句,现在越来越怕得罪人,含糊得很。”
我笑,“那多可怕。”
“并不可怕,年轻的一辈又成长了。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往日自己的影子。四十岁的人还能穿个牛仔裤到处跑?同样的道理,我不想再bào躁发脾气。”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动人,只不过是穿着一件白衬衫、但看上去已经十分雍容,人家说男人是要到中年才会好看,恐怕一点也不假。
“你有工作吗?”我问。
“我是教授。”
“真的?”我问:“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