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界_作者:亦舒(16)

2017-03-15 亦舒


    我喜欢健康独立的女人,可以在她手臂上打几拳的那种,我害怕哭哭啼啼的小姐,动不动要哄著,管接管送,还得同伯母打麻将之类。

    我叫了瓶上好波多红酒,吃烩橙鸭,醉翁之态毕露。

    栀子并不后悔同我出来,看得出她也很享受,大家天南地北谈很久。

    话题很自然又转同表弟身上去。“太早结婚,有危机存在。”我说。

    “每一种人际关系都有危机存在。”她说。

    “不错下属终于跟老板闹翻、婆媳从来不曾好好相处、主妇与女佣又互相挑剔”我停一停。“不过夫妻关系最脆弱。”她笑,异乎平常的温和。

    “最适龄是什么时候?”她问。

    “女的三十,男的三十五。”“都成了老姑婆了。”“就说如此,届时见也见过、玩也玩够,收心养xing,在家打理家务。”“还不是大男人主义。”她撇撇嘴。

    “我不否认,我绝不肯放老婆出去在办公室内同人打qíng骂俏,赚取些小月薪。”“些小月薪?有些女qiáng人赚得很多。”“是吗?她会把薪水拿出来养家吗?赚得多有什么用?””你这个人!qiáng词夺理,不同你说了。”她脸色微变。

    我立刻后悔,这么好的气氛,何必为不相千的小事破坏qíng趣?

    我连忙赔小心:“当然,我只是以事论事。”她不睬我。

    “譬如说时装设计,根本对家庭生活没有影响,是女xing一门最好的职业。”“你别越描越黑了。”她瞪看我。“我这门手艺好不好是我家的事,反正不会骚扰到你,要你白担心gān什么?”我默然。

    无端端又得罪这个霹雳火,前功尽弃。

    这女人,迟早为她自己的脾气所害,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我喝两口闷酒,又说起话来,以免冷场太多,渐渐她见我相就,也就下台,不再有风驶尽哩。

    不过这一顿饭下半截还是吃得很零落。

    我有点心灰。这样子动辄得罪,被人抢白,实在难受,看样子要冷她一冷。

    其实我是有诚意的,不比那些想在女人身上捞一把便宜的男人,不过,我也希望我的伴侣尊重我。而殷栀子这女人,没一点温柔,动不动把男人呼呼喝喝,唉。

    完了。

    我隔很久都没有再见殷栀子。

    表弟写信来询问我们的进展,我只是避而不谈。

    真是可悲,就差那么一点点。

    隔一段很久的时间,表弟回来,父母请客吃饭,广发帖子,栀子也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很感慨,她身边有一个男人,很矮,年纪很轻,但已经长了一圈啤酒肚,更穿看一件贴身T恤,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怀孕五、六个月似的,大家介绍他,说他是个脑科医生。

    我心想,已经找到对象了,真快,看样子我自己真得加把油才是。

    栀子出乎意料的沉默,没有说什么话,那位脑科专家一窥伺到麻将桌子有空缺,立刻坐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就霹雳啪啦的打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把一杯茶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说:“别来无恙?”已经有半年了。

    她淡淡笑笑。

    “许久没见,”我说。“大家都忙。”这也是事实。

    她不答,但是也没有拒人千里。

    那边麻将桌子上赢出一副双辣,那个啤酒肚大叫起来,兴奋莫名。

    我皱上眉头,天真的我,还以为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值得尊重。直觉上我不喜欢这个人,并不是说年轻的医生不能打麻将,而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男朋友?”我问栀子。

    她看我一眼,不答。

    忽然之间我以熟卖熟,装得很平静的说:“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她抬起头来。“他与我,跟幸福有什么关系?”我镇静一点,大概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