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八镑卖给你,自己人。”她说:“瞧,你白白替我做了一个星期。”她耸耸肩。
“谢谢你。”我说。
我付了钱,拿了收据,却再把它放回橱窗里。
老板娘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了?”
“只是把它放在那里,看上去好极了。”我说。
“我真不明白中国人!”她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咪咪的笑着。
我也不明白自己。
我常常做这种傻事。当我在香港的时候,我送过人一只卡蒂埃打火机,七百块港。事后这个人大概花了三块钱,寄了一张圣诞卡给我,我还乐得半死,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不是用钱来量的。我也买过跑车给男孩子开,花的是爸爸的钱,也是为了喜欢。问题是……问题是我常常喜欢上不对路的人。他们拿我当傻蛋。
我的眼睛睁得不大,看不清楚事实。
像这个八镑,我还得装成店家大减价,求他要这只音乐盒子。为什么?满街都是长睫毛的男孩子,为什么?他感动了我什么?
是那个小女孩吗?
或许。
她会很快乐。一定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子。我寂寞我不开心,但是别人,如果我可以帮助别人,我想他们开心一点,这次我可以,何乐而不为呢?我又不希望得回什么报酬。
他们明天会来吗?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
他会来吗?
我痛恨恋爱,我甚至避免喜欢某一个人。看,我喜欢这样一对兄妹,我甚至不晓得他们姓什么名什么,我已经挂念住他们了。烦恼就是这样开始的。
要完全的自由,一定要完全的感qíng独立与经济独立。不过寂寞。真的寂寞呵。
第二天,他没有来。
收店的时候,我对老板娘说:“真寂寞。”
“这是一家寂寞的店。对不起,超级市场才是热闹的。”她说。
我微笑,她很有趣。
我答:“有些人的心,像这家小店,另外一些人的心,像超级市场。”
“你想得太多了,我的爱。”她拍拍我的肩膀,“下一个暑假,回家去,这里太寂寞了。每一个人都回了家。”她说。
我们关门,回去了。
他没有来。他或许永远不会来了。
临回家,我隔着玻璃看着那只旋转木马音乐盒子,看了一会儿我也走了。
第二天是一个雨天。又一个雨天。
一个金发少妇走进来要买那只木马音乐盒子,我说已经卖出了。“还有同样的吗?”她问。“没有,太太,对不起。”我说:“看看别的好吗?”我几乎qiángbīxing的令她买了一只布娃娃。
老板娘看着我,她说:“你是个好售货员,该去吃午餐了。”
“我在这里吃,我带了三文治。”
“昨天你也没出去吃。到公园去,那公园的空气对你有好处。”她扬扬手。
“是,许大大,你越来越像我母亲了。”我说。
她看着我,“你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我的脸红了,几乎是马上红的。我以为隔了这些年,已经是既老又辣了,谁晓得心里的事,被旁人一眼就看了出来。我不响。
“但是等谁?”老板娘问:“他为什么不上你家去?是几时发生的事?我也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很多事,但你不必回答我。”
我不响,还是不响。我想这件事qíng根木是笨得离了谱的。像我这种年纪,怎么还可以做这种笨事呢?
老板娘开口了,“我喜欢中国女孩子,因为她们还懂得脸红,因为她们会懂得等候,因为她们有时维持静默。”
我笑了,“谢谢你。”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