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32)

2017-03-15 亦舒


    「小宝。」他拥抱我一下。

    我们通过很多电话,故此已经颇为熟络。

    我的男同学很快识趣地告辞,我与周便闲话家常。

    「你胖了。」周打量我:「伦敦的水土适合你。」

    「是的,」我笑:「胖五磅。」

    「厨子说你顶赞赏他的菜式。」周说。

    「是的,在这里住得很高兴,恐怕对你来说,是相当的不方便吧?」我很礼貌。

    「不会的,我一年更多只有四个月在伦敦。」他说。

    「这么大的屋子。」我笑笑,「才几个人住。」

    「改天与你打网球。」他说:「现在只有我陪你,史密斯太太要渡假去。」

    我们一起吃晚餐。

    他依然很qiáng壮很潇洒很漂亮,而且他不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们说很多话,他很关心我。像周仲年这种有资格有能力的男人,很直接给我安全感,他自然知道体贴女孩子,令女孩子安全舒适。

    这次他回伦敦,要逗留三个月。

    我们成为极好的朋友,无所不谈。因为避免叫他周「伯伯」,所以我一向只是「喂」他,他从不介意,异常明白我的心理。我不想用「伯伯」两个字把他与我隔开。

    有空的时候我们常在园子散步,打网球,或到海德公园骑马。不知不觉,感qíng激增,压抑在心中。他不错已经五十岁,但是心境与样子都年轻。我一点也不介意与他出外吃饭看剧。作为他的女伴。

    他只要人在伦敦,总是用很多时间陪我。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我问:「这次你上哪儿去?」

    「杜苏道夫。」他笑道。

    「杜苏道夫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带给我?」我问。

    「机器、铲泥机要不要?」他笑问。

    「把你的玫瑰园铲掉!」我孩子气地恐吓他。

    周仲年走了以后我深深觉得寂寞。他温柔的语气,他的万般呵护……很奇怪,我没有再约会男同学,忽然之间,我的心有所归属,再也没有空档给其他的人。

    我独自在园子徘徊,问自己:这是可能的吗?他比我的父亲还大。

    男同学克里斯多弗非常妒忌,因为我不肯与他约会。

    他说:「你不是爱上了那老头子吧?他实在太老,简直是活着的历史,太过份了,卅多岁的中年人是合适的,但是他!他的肌ròu一定像棉絮,他的口气腐臭——」

    我没待克里斯多弗说完,给了他一记耳光。我不容许别人侮rǔ周仲年。

    下雪了。

    周自杜苏道夫寄来明信片。这么忙的人,还给我寄明信片,我把它们秘密地藏在抽屉里。

    日与夜,我心中的影子永远是他。

    寂寞地我日日去上学放学。

    有一日下大雪,放学,我穿大衣戴帽子,围上围巾出门,看到一辆「摩根」在校门口,我的心一跳。

    车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周。我奔过去,不由自主地拥抱他,头埋在他怀内,快乐地叫嚷:「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抱住我。「我想念你,小宝。」他低声说。

    我的眼睛润湿起来,呵,我的感qíng并不是单方面的。

    但是我们这可怜的环境,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别,都叫我为难,也叫他难以应付,社会不会原谅他,他年纪比我大上那么许多,人们会怎么想?他做着那么大的生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名誉呢,他的地位呢?

    但是感qíng要发生就发生,压抑不住,我们很自然的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老,他也不觉得我小。周说:「你并不是那种碰一碰就咭咭笑的小女孩子,你很成熟。」他怜爱地拍拍我的头,感激地:「然而我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