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44)

2017-03-15 亦舒


    「真是的——这些一桶桶的是什么?」她好奇。

    「油漆、漆墙壁。」我说:「散散心。」

    「别开玩笑。」她不置信。

    「姊姊,你可以去看赛马了。」我赶她。

    「好,我会带男人上来给你看。」她说。

    「看中我分你佣金。」我说。

    她鼻子里哼哼嘿嘿的,终于挽起手袋走掉了。

    星座上说的与众不同之男人,大概就是应在姊姊身上。可能吗?姊夫是好男人,好在有事业有气派,私生活不敢恭维,连小舞厅的舞女也泡,他们夫妇俩大吵的时候把我拉去做和事佬,我只会笑。

    他怕姊姊。乔哀斯打得他眉青鼻肿,一星期上不了律师楼,他服贴得很,结果两夫妻过得极美满,妹夫改泡电视明星、落选的香港小姐、歌女。

    夫妻之道是很怪,比考文凭与打工难得多——想想看,两个人廿四小时撕缠在一起,要命,互相防贼似,支票户口都得夫妻同时签名,你说多狠。

    除非很小就结了婚,来不及想那些恐怖的事,否则只好一辈子独身。独身也有好处,往乐观处想:不必多洗一个人的衣服,少受男人那腌攒气,真正的自由……当然……寂寞。

    我一边调油漆一边想,寂寞。星期日早上最寂寞,一张chuáng上只一个人。没有qíng人。

    有qíng人也是好的,星期日早上眷恋一番。

    把修改长裤的时间,漆壁的时间,阅杂志的时间,全部奉献出来,给一个男人。结果qíng人是有啦,家也变成狗窝。

    下午我开始攀上梯子扫新颜色,一种极浅的紫罗兰——别笑,很美的,配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家具。

    或者我可以到那男人家去。不行。我的瓶瓶罐罐太多,临睡之前还要擦三种油膏,醒来之后又是两种面霜,穿过衣服必定要换,如果到别人家去过夜,岂不是要带一个箱子?

    清晨衣冠不整地从男人的屋子走出来——咱们的社会不至于开放到这种地步。

    墙壁上的灰漆剥落,掉进我眼睛。天!我的隐形眼镜,一揉就落在地下,我还听见轻微的「啪」一声。

    我连忙自梯子下来,慢慢跪在地下摸索。悲剧,我与隐形眼镜可以写成一本史诗,jīng采处绝对不下于「哀狄悲斯皇上」,这么薄薄的硬塑胶掉在什么地方?

    我呻吟,满地乱摸。

    偏偏在这个时候,门铃大作。

    我并不理睬,继续摸地板。

    门铃又长又尖又响。

    我大嚷:「F——KOFF!」拔直喉咙。大概是收报费,要不就是收垃圾费。

    找到啦!我轻轻拿起那块镜片,当它是xing命,今日我是jiāo了老运了,省回一百元。

    门外那个人不耐烦,大声嚷:「开门!开门!」

    是姊姊的声音!

    我「霍」地站起来,叫:「等一会儿!」

    我奔到浴间去洗gān净镜片,放回眼睛,叹口气,奔去开门,一脚踢翻油漆罐子,糊住了脚,也弄脏地下。

    我诅咒:「SHIT!」拉开门。

    姊姊面色铁青地,「你疯啦?你在开粗口示范班呀?」

    她看到我的尊容,瞪大了眼。

    我摊摊手,无可奈河。

    「你的油漆!」她尖叫。

    「你又来gān什么?PISSOFF!」我以同样的高声回答她。

    「我来给你介绍男朋友!」她说着把身子让开两步。

    原来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真是好时光!哪一天我不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可是没有人上门来,今天láng狈到这种地步,白色武士他本人出现也完结了,我的亲姊姊真懂得选辰光。

    我喃喃地说:「BLEEDINGHELL。」一不做二不休,说一句与说十句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