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45)

2017-03-15 亦舒


    「让我们进来呀。」姊姊瞪着眼。

    「我今天不见客。」我要关门。

    「你会后悔的!」姊姊威吓我。

    我「碰」地关上门。

    后悔个屁。

    我怒气冲天地抹地板、洗脚,把油漆扫完扔到垃圾桶淋浴。打电话与装修师傅联络好,把墙壁全部jiāo给他们办理,然后松口气,开罐冰啤酒坐在沙发上,稍微觉得好过一点。

    然后我还真后悔了。

    该死的姊姊。选这种倒霉的辰光来介绍男朋友。我又开一罐啤酒。我连那个年轻男人的面长面短也还没看清楚。又失去一个机会。

    恐怕我一辈子都得独个儿坐在此地喝冰啤酒。

    门钟忽然「叮当」一响。

    我放下啤酒杯。是谁?什么人?真是收报费的?

    我懒洋洋地去开门。

    「谁?」我问。

    「小姓宋。」那个年轻人笑得有点俏皮。

    「宋什么先生?」我靠在门边。他是陌生人我也决定好好的聊一阵,以解闷气。

    「我原是跟令姊一起来的,刚才您在气头上,咱们不幸吃闭门羹,所以憩一会儿,我现在又来了。小姓宋,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妻。」

    「哦。」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西厢记倒是看得很熟的,样子也开朗,耐力无懈可击。为什么不?他很不错。

    「你——有兴趣进来坐吗?」我不是不带点难为qíng的,「欢迎。」

    「我们在附近喝了杯咖啡,令姊思量着你的脾气该过啦,着我上来再敲门。」他很大方的进门来。

    我打量着他。他很一高,很细长,相貌端正,笑起来具童心状,而且大方。一条「加巴甸」长裤,一双极好的薄底短靴子,薄毛衣一瞧就知道是品质顶高,这种为真正的舒适而穿着名牌货色的人是「知道分别的人」。

    我马上喜欢了他,给他一杯啤酒。

    他说:「很多时候,我还是比较爱喝姜啤或是沙士。」

    「呵,沙士。」我说:「呜呼,现在极难买到沙士。」

    「你在英国学会喝沙士?」他问。

    「不,」我老实答:「我在英国学会说粗话。至于沙士,其实就是ROOTBEER,你知道花生漫画中的史诺比,他就专门喝沙士。」

    他打量我很久,「你知道吗?我以为你会像你姊姊,你姊姊真是高贵的女士。」

    我知道,她是淑女,我是顽童,但我如何向这个陌生人解释我不是每天这么倒霉的呢?不见得有人日日踢翻油漆桶,掉了隐形眼镜。

    我不屑解释。

    但我觉得懊恼——本来是个好机会。他会不会相信有时候我还穿旗袍上班呢?

    「你是姊姊的朋友?」我问,

    他擦擦鼻子。「是,我送父母去马场,她说她有个妹妹也不跑马,说不定我们俩谈得拢,陪我到这里来,她的牺牲算很大,她放弃三场赛马的时间。」

    「我知道。」今天一日没一处对劲的地方。

    「这杯饮料真不错。」他扬扬杯子。

    我喜欢他,真的。

    「谢谢你!」他站起来,「我告辞了,下次再见。」

    我很怀疑下次是否能够「再见」。

    「认识你很高兴。」他补一句,「真的。」又笑,雪白的牙齿。

    他走以后,我心跳半日,说不出的感觉,一个人坐在客厅中,直到天黑。然后姊姊又上来。

    她用一只式样古怪的金子打火机点着香烟,深深吸一口,喷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说:「真正的「用家」还是选都彭的。」

    她按熄香烟。「还喜欢他吗?」

    我接捺不住。「我的眼睛只认识读书人,他是不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