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46)

2017-03-15 亦舒


    「他流的汗恐怕都有书卷气,加州理工学院的助教。」

    我chuī一声口哨。「研究什么?」

    「很奇怪的一项题目。」姊姊说:「他是科学家。」

    我兴奋。「告诉我!是什么?」

    「水星接近地球与太阳核子的扩张状态。」

    「啊!」我惊叹。

    「盲目崇拜。依我说,还不如那带街的,到皮糙店去,可以拿百分之廿回佣。」姊姊笑。

    我笑着拉起姊姊的手。「你不是真这么想,是不是?当然是有分别的,怎么会没分别呢?」

    姊姊叹口气。「人就是这点不实际。钱还不一样的臭?开银行赚的与开凉果店赚的,偏偏不一样!」

    「他会不会约会我?」我问。

    「哪有煤人包生儿子的?」姊姊扬起眉毛。

    「偏偏我今天这个样子。」我叹口气。

    姊姊燃起一根香烟,正容说:「说不定他觉得你与众不同。这种男孩子早就被女孩子宠坏,你跟他来个下马威,也是好的。以真面目示人。」

    我摇摇头。男人永远不会喜欢女人这个模样。

    姊姊去后,我对着镜子很久。研究如何把自己改良。

    结果我去修整齐头发,又添些新衣裳。

    等家中墙纸黏好的时候,小宋的电话也来了。我很高兴。他约在一间法国餐厅。我决定补偿过去的错误,使他耳目一新——不是故意讨好他。但是我不想再nüè待他。

    我穿一件黑色满是横十字纹缎子的旗袍,铸金边,完全是张爱玲那时式样,宽身,阔下摆,长到腿肚,敢说是别致漂亮的。

    他早到几分钟,我进去的时候他吃惊,但不是惊艳那种诧喜,而是意外、错愕,并且有失望的成份在内。我的心马上一沉。他奶奶的,真难侍候,我踏高跷似踩着四寸半细跟鞋来,他还让我瞧眼睛鼻子,受不了!

    倒是在座的外国宾客,纷纷投以赞赏的眼光——他们终于见到唐装打扮的中国女人了。

    我瞪眼:「我这次又是什么不对?」

    「发生什么事?gān吗你打扮成一个苏丝huáng?」他问。

    「他妈的!」我骂。

    「为什么?」他质问。

    「因为上次我像个老粗,今次想你改观。」我说。

    「没关系,」他说:「我不介意老组,我喜欢老粗。」

    他摊开手,一副存心吵架的样子。

    「我是老粗?」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他站起来,「你自己说的。」

    四周围的人开始侧目。我俩的声线实在很高。

    「我这么说自己是可以的,但你说我就不可以,」我气愤,「这顿饭我不吃了,免得为一杯茶出卖灵魂。」我抓起手袋,转身就走。

    「喂!」他在我身后嚷。

    我推开餐厅门,才到街上,被凉风一chuī,就开始再次后悔。

    他大概没有追上来。也不会追上来。我又失败了。真不幸。

    如果这些男人们这么难讨好,我gān脆也不必去讨好他们,真的,我开始不耐烦。

    我喜欢他,不错,不过我不须勉qiáng他喜欢我,事qíng太痛苦。我并不惯侍候男人。

    回家剥掉旗袍,简直要服食镇静剂。我把电话筒摔在一边,费事听解释——我十分肯定他不会来电话解释,不是以防万一,其实心中最怕他不来解释,我下不了台。做女人真难,心中忐忑,岂止十八个吊桶。

    gān脆做老姑婆也好,看电视终老。我气愤的想。

    可喜我还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寄qíng寄时间。自从「旗袍之rǔ」之后,我狠狠的痛下功夫地在写字间卖力。很有效,没时间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