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47)

2017-03-15 亦舒


    职业女xing也有好处,一天才廿四个小时,工作去掉十个,睡眠七个,所馀无几,一天一下子就过去无综。

    只除出星期日上午……蒙胧的星期日上午。最思念最脆弱的时刻……浅灰色的秋日早晨。

    冰冻的牛奶在上午,冷冻的啤酒在下午,寂寞的我还是我。我欣赏的男人如果不欣赏我,于事何补呢。

    挤在公路车上我静默地打量着身边的人。女孩子们手中都是冒牌货,利源东西街的假「芬蒂」,假「狄奥、假「卡甸」,连她们的脸都像假的——一个个都是粗制滥造,大量出产的面具,随意刷上去的劣质胭脂与眼影膏。真可悲。如此也是一辈子。

    到家我把新制的银狐大衣穿在身上,坐在沙发中抗议。抗议受压bī的女xing。下班后还要把饭菜带回家煮,疯掉了,真疯了,然后生一大堆子女,找些生命陪着一起吃苦,算是报了仇。我就是错到底,也不作类似妥协。

    妹姊又来看我。门铃照理按得震天价响。

    她说:「八成是疯了,独自穿件皮大衣坐在客厅里发呆!jīng神崩溃的前夕。」她冷笑。

    「我总不能穿着它与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挤公路车吧?」我反问。

    「你的毛病是自己把场面做得太大。」姊姊说。

    我问:「你知道吗?外边的捞女都有她们的逻辑:先把皮裘珠宝穿在身上,那么客人的出手不好意思太低。」

    「你喜欢小宋,是不是?」姊姊说:「坦白不要紧。」

    我点点头。「他很豪慡,有什么说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男人,又有才学又有底子。不过别想了。」

    「最近闲来gān吗?」姊姊问。

    「观察人生——你知道,有些男女的爱qíng在公路车与渡海轮上也可以开花结果,还作其护花状呢——把别的女人挤开,保护他的女友,两人在臭气冲天,水泄不通的电车内默默含qíng地相视而笑。我长叹一声。

    「我可以打一个电话到附近的咖啡店去吗?」姊姊问。

    「gān吗?叫外卖?」我瞪她一眼。

    「叫宋某上来坐坐,他耽在那里喝咖啡已一小时以上了。」妹姊说。

    我的心跳加速。「你们又计谋好的。」我软弱地抗议。

    「他想见你,你屡次给他难堪。」姊姊拨通电话,「求求你,把皮大衣脱掉好不好!」

    「我就是我。」但我还是把大衣脱掉。

    「我要走了。」姊姊说:「再下去我快变成潘金莲一剧中的王婆了。对不起。可是亲妹子,这次你当心点,再把事qíng弄糟,我不负责任。」

    她前脚走,小宋后脚到。

    我看着他很久,他应该感到「英雄气短」,这倒霉蛋,碰见我这样的女人。但是他居然三番的寻上门来。

    「嗨!」他说:「我道歉。」

    我马上溶化掉。「姜啤?」我问。

    「谢谢。」

    我穿着短裤,波恤,一副预备短跑的样子,他上上下下观察我一番,然后说:「我喜欢你,不管你一时像老粗,一时像苏丝huáng,我还是接受你,我是个老土,我只是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有这么多变化,所以才吃惊。」

    我很感动。

    小宋擦擦鼻子——他惯xing动作。「我们两人可以约会吗?希望可以和平共处。」

    「你愿做我的男友?」我问。

    「是。」他微笑。

    「一言为定。」我不加思索。

    女人到这种事很有第六感觉:什么男人可以效朋友。但是——

    「你为什么一直肯回来找我?」我问他。

    「因为你肯讲老实话。」他说:「这种女人一向不多。」

    「你知道我的工作?我的能力?」我问。

    「一切一切,你姊姊全部告诉过我。」他笑笑,「她早就出卖了你。」他挤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