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的到美术馆坐下,原来的长桥,原来的位置。我对牢荷花池已经一个月。时间治愈一切伤痕,只是我的时间未到。
当我再听到那个女郎的声音时,我的震惊是很qiáng烈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在身后与那个男人说:“别缠着我。”
“我明天就要回去,你放心,我会走的,我将告诉你父母,我已尽了我的力。”他说。
我需要很大的克制才能不转过头去。
“你现在就走,好不好?”她央求他。
他叹口气。
我转头看过去,她更憔悴了,仍不失那份清秀之气。
我不明她前任男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求她回家去。
我竖起耳朵听看,一边为自己的好奇心惭愧。
“你这样倔qiáng,大家都难过,放弃了学业,不告而别,都是我不好。”他像是忏悔,又无赎罪良方。
“你已另娶,索xing快快活活的过,何必来理我。”
我继续窃听。
“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他说:“你们家一直对我好,我欠你的实在不少。”
她说:“记得?你还记得?”
“大学一年时父亲破产,也多得令尊帮忙,我无话可说。”
“过去的事,提来作甚?”她愤慨的说。
“与你在一起,我处处要记住报恩。我……有我的痛苦。”
“所以你要从头开始,不拖不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说得很讽刺。
我低下头,他们之间的事,我已知道七七八八。
奇怪的是,我那段感qíng的结束,跟他们相枋。我们也是十多岁就相识,她父母在街角开一间杂货铺,常常替我们送汽水上来,她的父亲要她辍学,是我替她jiāo学费jiāo了六年。
但日子久了,她觉得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决心要离开我,到处找籍口。终于她成功了。
在别的地方,对毫不相gān的人可以扬眉吐气。在我面前,她不能放肆,我知道她的底细。
我也曾经自我检讨,是不是自己的错?我是否一直把她当孩子?教她用刀叉,带她到各种会所,买合适的衣服,把她塑造成一个似模以样、出得场面的人。她是否因此恨我?
我深深叹一口气。
美术馆内的空气调节往往是一流的,因为温度与湿度对书会起太大的影响,光线自落地长窗内透入,使我觉得样样东西都似蒙上一层金光,没有什么是真的。应诺、希望、理想、一切都会得落空,到头来面对整个世界的落寞,只有我们自己。
这种感觉叫万念俱灰吧。
后面两个人沉默很久很久,我几乎怀疑他们已经走了。
但是没有。
长条木地板上有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映出。
我改变了我的姿势,微微侧身坐,就可以看到她脚踝。
她穿着双白色的橡皮鞋,没有袜子,鞋头已脏,穿了个小孔。可见她根本已不注着仪表。我也是。太阳上上落落,它的光生生世世照不到我身上。我是否已经完结了?天啊回答我。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是我站起来走掉。
我到公园的糙地坐着,独自养伤。
我故意纵容自己,毫无疑问,趁失恋的机会呼天抢地,可以获得痛苦的快感,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做一个最最自我中心的人。
看到那个女孩子,我觉得自己的qíng况并不太坏,我不是唯一被遗弃的人,我的不幸有人分享,我似乎是安乐了一难。
那日回旅馆,我居然坐在那里看电视节目。
一个女歌星在萤幕上唱着不知名不知歌词的怨曲,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深深的感动──为感动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