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火地岛。
他叫我们寄建筑材料给他,不是想在当地成家立室、落地生根吧。
收到信也算了。
但他继续又来了信。
「最值得尊敬的林先生,」他一直误会我是男xing,「明知托你做这些事不该,奈何小弟在贵市没有亲友,只得劳烦阁下。弟在异乡为异客,想阅读中文刊物,可否代办,尤以武侠小说为上选,谢谢。」
信中附着巨额美金汇票,足可买一百套小说空邮寄出。
奇。
既从本市去,又怎么会在本市无亲无友,恐怕他不想人知道他的踪迹,故此托一个陌生人办事。
我买了整套新版的金庸小说替他寄出。即使从前看过,也不怕再读三百次,如果没有机会拜读,那此刻无异得到至大的宝藏。
此外我又替他订几份比较没那么无聊的时事刊物。
杂志社问我:「火地岛?!」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两星期后回信来了,仍称我为林先生,郑重向我致谢,不过没有再托我买什么。
我在外国读过几年书,有经验。相信我,人到外地是会变的,渐渐思乡,在家不值一顾的东西,到了异国,立刻变得刻骨铭心,什么邓丽君的录音带、各式周刊、陈皮梅、棉袄,全部派上用场,动不动弹吉他唱起我的中国心我的中国肺这种歌来,滑稽得要命,现在想来,真笑大了中国嘴。
不过那时有需要。
我很同qíng刘志qiáng。
过时过节,便用公司的卡片向他贺年。
是这样成为笔友的,有两年多了。
算一算,他在火地岛生活,也有四年整。
不出我所料,刘先生在该处做石油厂的工程师,负责维修输油管,该地有一条长数千公里的油管,任何一公分出毛病都不得了,共有数十个工程师为它服务,刘志qiáng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是多么孤陋寡闻,没料到那种天脚底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庞大的事业在进行中。
他们公司的宿舍十分jīng致,年前进行维修,他便索xing订购东方色彩的瓷砖及配件来奢侈一番。
薪水据说也比欧美高出百份之五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刘志qiáng一去便四年。
他仍然把我当男人,因为我名字、职业,都似男xing。
这样也好,免得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男人本来不大肯写信,也许因为寂寞,刘志qiáng每个月总来一封信,有时半页,有时页半,写写身边的琐事及工作的进度。
他笔触很生动,为人具幽默感,即使短短数句,也令人莞尔,我佩服他的jīng力及意志力,回信的时候,尽量模仿他的笔调,绝对不婆妈,免他起疑。
圣诞我寄了丝棉背心给他。
他回我一张相当大的羊皮,可以铺chuáng上当褥子。
刘志qiáng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他虽不说,但我相信故事中少不免牵涉到一件没有结果的爱qíng。
为了她,他走到天之涯海之角去躲着独自伤怀,创伤痊愈后,他gān脆留下来做一个隐土。
有时候烦起来,我也希望自己是他,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没有是非、误会、陷阱、嫉忌。
但我到底不是他,当气温略跌,便觉寒风割面,吃不消,还到那种地方去呢。
「两个」男人,竟通信那么久,真匪夷所思。
在他那里,到南极洲去探险倒是方便。一小时船到达,如果冰山不挡道的话。
中秋,我寄一盒月饼给他。重阳,金华火腿最好部份,多谢快速邮递服务,寄到时食物都还新鲜。
我很含蓄的同他说,也许应当回来一次,出国五年,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