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工之前经过面试,好几个经理都是洋人。我想到那著名而难忘的八国联军故事。殖民地久居的洋人都有一个特xing的,白种人永远优秀一级,然而这几位经理倒也斯文有礼,比起日本人总高明点,我想。
于是我喜洋洋地告诉姊姊:“我又找到工作了。”
“是吗?卜姊姊诧异,“本事倒是有一点,这次是什么?”
“酒店里当公共关系助手,帮洋妇翻译英文。”
妹妹说:“呵,这倒好,背熟了莎士比亚、狄更斯、乔叟、罗伦斯、艾略脱、但尼逊、华期渥夫,现在派到用伤了,可以翻译菜单了,恭喜你学以致用啊!”
真正被她气煞,然而真相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相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坏。
稍微可爱的女秘书向我放消息:“你当心点,你上司是总经理的姘头。”
“她?”我天真地问:“她不是有丈夫的吗?”
“有丈夫就不能轧姘头?”她们掩嘴笑,“哪一国的法律规定的?还有孩子呢!不然她能凭女秘书身份升到公关经理的位置?凭哪一家的真才实学?”
“是爱qíng吗?”我纳罕的问。
没人回答我。
姊姊听了直笑,“这种蚀本生意怎么做法?外国瘪三本人还住在酒店里,一个月拿万把薪水──全给了她,又有什么用?何况还有儿女妻子。这算盘是怎么打的?”
我说:“恐怕是爱qíng。”
“外国人长得如何?”
“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殖民地混混。”
“你那个上司呢?”
“*哎呜*。”
妹姊直笑。“妹子啊,没有你出去做工带点笑话回来听听解闷,为姐的还真欠缺一份人生乐趣。”
一天会计部的女秘书走过,我朝她点点头,她不理睬我,OK,于是以后我也不理睬她,又有好心人来跟我说:“如果下次巴巴拉不向你笑,你也得向她笑。”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是副经理的姘头。”
我问:“请问在这酒店里,不做任何人的姘头,是否可以生存下去?”
“我想是可以的,不过比较困难。你会知难而退。”
做总经理的姘头也没保障。一日总经理的太太白楼上的房间下楼来,找到我上司,一个耳光,打得我上司金星乱冒──东窗事发矣。上司隔天就辞了职。
“又陪睡觉,又得上班,回家还得照顾孩子与丈夫,现还挨耳光。”姐姐耸耸肩,“一定是爱qíng。”
谁知道是什么。反正接着一段日子里,我做得晕头转向,拿着助手的薪水,做着经理的工作,日理万机,事事妥贴,自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辛劳。
总经理召见我。
他老人家坐在旋转大班椅上,转过来,转过去,不住的打量我。奇怪,他的面孔活脱脱像瘦而长的狐狸面孔,头发灰白──像灰狐。
他问:“你还喜欢这份工作吗?”
“还可以。”我老老实实的答。
“升你级好吗?”他问。”
“自然好。”我觉得有点蹊跷。
“当然还要与董事局商量过。”他补一句。
“自然。”我礼貌的说。
“唉,酒店里种种谣言是免不了。”他开始了。“我老婆不了解我。”
我忍住笑。
“我流落在香港五年,把这─六百间房间的酒店经营得蒸蒸日上,我得到些什么满足?什么都是空虚。”
我觉得不耐烦。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他家的事。人人把家里的芝麻绿豆搬出来说,找谁来听?我不要升级,人各有志,我对老头子一向没有好感兴兴趣。
他说下去,“我最大的满足,并非来自工作,而是当早上起chuáng时──别怕难为qíng,这种经验谁没有呢?你一定也有──而是早上起chuáng时,那女人用娇慵的声音说:‘你要走了吗?’我才有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