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车女郎_作者:亦舒(4)

2017-03-15 亦舒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这么露骨。女人要有女人的含蓄。女人要有一种暧昧的姿态——明明知道男人说谎也不会拆穿,而男人也知道她知道男人在说谎,如此一种疑幻疑真的感觉,是女人最大的魁力。

    而这个女孩子却不懂这一套,天真得可耻,讨厌得很。我不吃她那一套。目前的女孩子太大胆大大胆。

    我开车到浅水湾,浸到清凉的海水里,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没有往日开心,心中恍然若失。为什么?

    是为了那种叫菲菲叫淇淇叫莉莉的女孩子?不可能。像我这么洁身自爱的男人。嘿。

    当夜我辗转反侧。一个君子人应在任何压力之下都不会对一个女人无礼。我不是君

    子人。

    第二日我没有看到她的跑车。

    我来回兜了两次都看不见奇奇怪怪的跑车,只好索然无味的游一会儿泳,越游越乏味,只觉得自己有点十三点,独个儿一游便游三年。以前倒是不觉得,现在生活中闯入涟漪,又不同了。

    第三日我开车进浅水湾道,再出来,不见她。

    第四天,进去出来.又不见她。两日我都没有游泳。

    我只想向她道歉。没有其他的事,我只想向她道歉。

    但是如果她避开我,不再到这条路上来,我往哪儿去找她?人海茫茫哪。

    她知道我在政府任职-一这也不是稀罕的事,我的车子前窗贴着政府停车场的许可证。她是聪明人。

    浅水湾道变得很乏味。没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开着怪异彩奇的跑车bī我挤向山边……

    浅水湾道变得如此乏味。

    但我每日还是开车进去,不再是游泳,而是为去碰她。

    有一次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费拉里狄若在我前面,忙追上去,你可以猜想到一辆福士追一辆狄若的qíng境,真是可笑过笑话。我闪着高灯响着喇叭,那辆狄若忍无可忍,停了下来。

    我探头出去一看,是一个年轻人。

    那洋人倒是不生气,他笑问:“什么事?”随即用手娘娘腔地摸摸头发,他左耳戴着一只金耳环,我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出一身冷汗。

    “没事,”我说;“没事。”我结结巴巴地,“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随便什么时候.”他温柔地说:“不必道歉,你是受欢迎的。”我把车于来个急转弯,逃走。等到出市区,才嘘出一口气。

    但是那个飞车女郎在哪里?我能否在报上登一段广告:“寻找浅水湾道飞车女郎……”

    我只想对她说“对不起”。

    说完之后我以后再也不想进浅水湾。

    我的确是个四方人,每个角都是九十度的直角,不会转弯,到如今还迷信张爱玲时代的女孩子,穿旗袍,滚金边有盘花钮子,旗袍角软柔地揩着小腿肚,流着横爱司头,双手叠在膝上,坐在花梨木椅子上-一如今什么年代了,难怪同事们说我要做一辈子的王老五。

    我的意思是,人家女孩子不过跟我开个玩笑,我何必太认真,“作之君”、“作之师”般的教训她不够教养,还臭骂她。

    是,她该被好好教训一顿,因为开快车实在危险——那也自有她的父母和长男或qíng

    人等等与她接近的人负责,说什么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我天天到浅水湾道去兜她,再也没见到她。

    有一日我的车才开到路口,便排长龙。

    前面出来的司机与熟人打招呼,说:“撞车,一地的血,这种亡命之徒,拿生命开玩笑,活该!”

    我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我大声问:“什么事,什么车?”

    各人都向我下注目礼。

    我顾不得这许多,方寸大乱地嚷:“是什么车?男人还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