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与众不同的学生,只不过每一课我都坐在那里,你偶然也看我一眼,三年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学生,为什么是你,我真不明白。
你甚至不漂亮!真气人。
呵不是的,你是漂亮的。不,你不漂亮。
我想起来了,你有一只耳朵是聋的,小时候你玩球,被人家踢聋了一只耳朵,也被踢坏了脊骨,一直没医好。上几个礼拜你病了几个礼拜。然后我看见你,我微笑,我说:“你好吗?”“好,你好吗,衣莎贝?”我问:“好。你还玩球吗?”
我记得你说:“啊衣莎贝,我老了,我不能再玩球了,看,我头发那白了。”你摸了摸头发,另一只手拿着一杯咖啡。咱们食堂头的咖啡象洗碗水。你腕上戴着一只金表,一定是你曾祖父给你的,表面都发了霉了。
但是你真是有那种姿态,你真漂亮。
我说:“你不在的时候,C先生说,他要把我们排在墙前,统统枪毙掉。”
你微笑。我真喜欢你的笑。真气人,你甚至没有金发蓝眼,而我却单单爱上了你。
因为你是那么温柔,那么自信,那么谦卑,那么耐心,那么可靠,那么了解,那么qiáng壮、那么正派,那么有学问,那么为人着想,那么重视学生,那么的努力,那么的智能。
他妈的,我就差没把老莎的“我可否将你比一个夏日?”抬出来而已。他妈的我真的不争气,不争气。
我们在一起有说过多少话呢,还真不到一百句。上课发问是不算数的。
我记得我说我有一个大哥,是化学工程师,我记得我说:“……他很老很老了,大概四十五岁。”
你马上笑,转头跟R老师说:“真够魅力,四十五岁是很老很老了。听见没有?”
你四十五岁吗?
同学们常常笑,当你与我同时出现的时候,论该有人以梵哑铃伴奏。他们说笑。但是我记得有多少回,多少回,我站在门口与同学或是别的教授说话,你的车子驶进来,我看见你就呆住了。
你开车的时候戴一副眼镜,白金边的,是第二年开始戴的,你上唇的胡子也是第二年留的,不是吗?我们实在没有说过一百句以上的话。
我第一次问你:“你是博士吗?”
夏绿蒂事后说:“衣莎贝,你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
但是你没有介意,你微笑说:“我只是硕士。”
我连硕士也不要瞧,我只喜欢科学博士。我不喜欢荷顿先生,因为他只是剑桥法律学生。
你只穿米色与咖啡色。你不喜欢蓝色,你不穿蓝色。你有一件很漂亮的-皮大衣,也是米色的。你的衣服就应该是一个教授穿的,没有夸张,没有标新立异,你妻子把你照顾得很好,她是教小学的,我知道,你有两个女儿,大的八岁,小的五岁,我知道。全知道。三年来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我多少?有一次在电梯里,你温和的说:“服过份的镇静剂是不好的。”
我很难为qíng,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很多很多其它的事。好象生活上的花前常病酒。你知道多少?服食镇静剂是无可奈何的事。你是不会明白的,学生的生活是这么沉闷,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只知道死做,我连抽时间去看电影都要三思,所以渐渐,把感qíng移到你身上,因为你是可靠的,象一棵大树,我很敬佩爱慕你,因为我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象男人的男人实在太少了。
不过是因为这样。愆日我从那条路走到学校,再自学校走回来,一个冬天,就把壮志磨尽了。
身体的疲倦,心的疲倦,jīng神的疲倦,做不尽,赶不完的工作,所以夏绿蒂说:“我最烦的时候,便想嫁给A老师,不为什么,因为他是最值得信任的。”
这是很不公平的。把一个男人当一处逃避现实荫蔽的地方,只不过我没有得到过任何荫蔽,仿佛自懂事以来,不论发风落雨,降雹下霜,天打雷霹,独个儿总是还得上路的,这么年来了,虽然已经成了习惯,但总是向往那一种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