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_作者:亦舒(24)

2017-03-15 亦舒


    那一夜,念生听见有人轻轻说:“一切最坏的已经过去,原来生活得更好,便是最佳报复。”

    念生跳起来,是晚,她忘记拉拢窗帘,发觉邻居单位有人还没睡,正在jiāo谈,朦胧听到的对话,便自那处传来。念生隐约看见对面客厅里也是两名女子,莫非也像她们那样,合资租屋同居。

    念生不去想那么多,明天一早还要起来上班,转个侧,再度入睡。

兄妹

    卜求真是一个身份特殊的记者。

    她年轻、有朝气、肯做、不计报酬,求知yùqiáng。

    她不追普通新闻,她好做专题。

    老总给她一个篇幅,她找到好题材,便写上三两百,没有适当题材,便一直休息。

    幸亏宇宙日报是文艺气氛特qiáng的一份报纸,老板本身也是文化人,否则,如何肯雇用卜求真那样的记者。

    小卜并没有让老总失望,她文笔细腻,题材特别,观察入微,令读者们拍案叫绝,她的专栏增加报纸声誉,不到一年,已成为他报挖角的对象。

    求真身边有点资产,有能力的母亲爱她,供她读完大学之后还送了一层小公寓给她栖身,令她有资格做自己爱做的事。

    这一天,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天,唯一比较特别之处,是山顶大雾。

    求真到山顶医院去探访女同事。

    张幸子动了一次手术,正在复原中,心qíng不是十分好。

    求真带了两本小说给她。

    幸子转过苍白的面孔来,“是畅销书吗,我不看非畅销书。”

    求真笑笑坐chuáng边,“口味为何庸俗?”

    “多人看过说好的小说才会畅销,我为何要冒险làng资金钱时间去读冷门小说?”

    这是一般消费者心qíng,所以红者愈红。

    求真问:“伤口痛吗?”

    “痛得要死,”文人到底是文人,“病得全世界只余痛的感觉,没有人生乐趣。”

    求真叹口气,她也是文人,“会过去的,什么都会过去,再痛苦的创伤也会过去。”

    “求真,我从此不能生儿育女,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算了,幸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还不是一样,许只有更好,我随时可以陪你到孤儿院去助养十个八个不幸的孩子。”

    幸子抬起头看牢天花板,“他们会到我坟上默哀吗?”

    求真嗤一声笑出来,“恁地看不开,真是个红尘痴人,你一年又有几次到令堂墓前致敬?”

    张幸子一震,似想穿了。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求真,谢谢你。”

    求真离开病房yù回报馆。

    她看到门外一对少年男女。

    男的约廿多岁,粗眉大眼,女的只得十七八,却秀丽可人。

    男的坐在轮椅中,一条腿打着石膏,赤着右边肩膊,自颈背至腋下,有一条长长血红疤痕,打横一针针黑色线脚,把撕裂的肌ròu硬fèng在一起。

    求真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条刀疤,有人用牛ròu刀之类的利器狠狠斫了他几刀。谁,谁这么狠心,要置他于死地?

    一定是仇家。

    求真的职业病发了。

    她停下脚步,躲在一角,静静窥看窃听。

    只听得那少男说:“走!我不要再见你。”

    那少女把住轮椅不放,“哥哥,哥哥——”

    原来是兄妹,可是眉梢眼角并无相似。

    少女哀告:“你不要再闯祸了,这次拣回一条命,下次不一定幸运。”

    这时看护出来责备道:“你怎么到处乱走?快回病房去,还有,你,探病时间已过。”

    那少年犹自向妹妹吼:“从此我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