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_作者:亦舒(25)

2017-03-15 亦舒


    他的轮椅很快被看护推出视线之外。

    求真看完热闹本来想离开,少女那双手吸引了她。

    那时一双十指尖尖宛如玉葱般的手。

    求真看看自己的大手,不由得自惭形秽,她的手背全是青筋,指节大,说得好听些,是典型艺术家手,讲的直接点,便是一双难看的手。

    求真坐到女孩身边。

    专业记者的目光如炬,一眼关七,打量少女。

    少女穿着帆布鞋,拿着帆布袋,白衬衫,蓝色长裙,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正是时下一般少女打扮。

    这一身简单的衣饰价值亦可由一百元至一万元不等,照求真的估价,少女穿的是百元那种。

    为什么?因为她兄弟住的是三等病房。

    她的直发乌亮润泽,光可鉴人。

    上帝有时候真偏心,要给一个人好处,什么都给,自顶至踵,毫不保留。

    少女便是蒙上帝恩宠的可人儿:皮肤、五官、体型,无一不美。

    求真当然也见过比较不幸的人,灵魂ròu体命运,都粗粗糙糙得得过且过。

    求真站起来,这次真的要走了,医院里一股消毒药水味道有窒息感。

    可是少女叫住她:“这位姐姐——”声音悦耳温婉。

    奇怪,玉女似的她竟有个杀胚似的兄弟。

    “请问卫生间在何处?”

    求真这才发觉她的粤语带着许多沪音,于是不动声色,“请跟我来。”

    求真好奇了,是新移民呢,不知这对小兄妹背后有个什么样的故事,值得写吗?

    很多人已经写过此类题材,但是换一个角度……

    正在思量,少女已要离开,求真连忙叫住她:“小姐,你忘了拿外套。”

    “呵,谢谢,谢谢。”

    求真连忙打蛇随棍上,“你也来探病?刚才那个,是你兄弟?”

    少女泪盈于睫,点点头。

    两个女孩子一起走到医院门口。大门口只停着一辆计程车,求真便说:“让我送你一程。”

    那少女并没有客套,便坐上同一部计程车。

    车子朝山下驶去,约需十五分钟时间。

    求真用沪语问:“刚自上海来?”

    少女惊喜地抬起头,“有一年多了,你呢?”

    “我是老香港,家母是上海人,我们五十年代便到此定居,”求真笑,“生活还习惯吗?”

    少女感慨万千,“不习惯也得习惯。”

    求真自然知道个中滋味,同qíng地说:“这是我的卡片,贵姓?”

    “我叫盛丰。”少女接过卡片。

    “我们可以说是半个同乡,有什么事,拨个电话来谈谈。”

    少女笑了,“谢谢你,卜小姐。”

    怎么样形容那个微笑呢?

    下午,卜求真伏在办公桌上写:好似一朵淡淡的芙蓉花缓缓展开花瓣,透出芬芳一样……

    形容虽俗,却没有更贴切的了。

    老总过来问,“有什么好故事?”

    求真抬起头来,“一对新移民兄妹,在大都会挣扎求存,哥哥堕落了,妹妹洁身自爱,好比污泥中一朵莲花。”

    老总皱皱眉头,“会不会太老套?”

    求真苦笑,“稍微露一丝温qíng出来,便是土土土。”

    “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读者的要求。”

    “可怕。”

    “是呀,找生活是越来越艰难了。”老总挪揄。

    “您老的感慨已是老生常谈,陈腔滥调。”

    “如能配合照片最好。”

    “许多人不愿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