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_作者:亦舒(6)

2017-03-15 亦舒


    余太太松下一口气,“呵,他会去的。”

    我说:“很好,那么我去球场等他,谢谢你。”

    “家豪——”她迟疑着。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答:“我很好,你放心。”

    “再见,家豪。”她的自尊仿佛恢复一点,声腺也自然一点。

    “再见。”我说,还叫我如何投诉?

    这数年来我与余家联络都是为了衣莎贝。我燃起一枝烟,缓缓走到她身边。衣莎贝看见我,招呼一声。她已经十九岁,这么放肆,这么自私,丝毫不替任何人着想,永远只做她自己乐意做的事,满足她的私yù。她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但我憎厌她。

    我用锁匙开车门,她等我把另外一边门开给她,我假装没看见,发动引擎。

    “喂!”她敲着窗子,“喂!”

    我绝尘而去。

    把车开到浅水湾,独自坐在影树下喝了一杯啤酒。隔壁有一个艳女对我微笑,我向她点点头,她扭着身子走过来,盛臀隆胸细腰,她说:“好天气。”影树的棕色碎叶像雨般撒下,我已伤了心,还有何妨。

    结果我跟这个女人回到她的寓所。一夜未归。

    早上回去换衣服,妻说:“衣莎贝被送到疗养院去了。”

    我沉默着打领带。

    “她母亲说她要见你。”

    我说:“我没有空。”

    “家豪——”

    “我厌倦这整件事,从今日开始,衣莎贝的一切与我无关。”

    妻完全静下来,垂眼看着自己双手。

    “我今天要替病人动手术。”我吻她的前额。“祝我好运。”

    她握一握我的手,笑容很勉qiáng,但还是笑了。

    晚上留在医院与病人家属说话,护士请我去听电话。妻在那边说:“余太太请你无论如何到疗养院去一次。”

    我很冷静的答:“我不会去的,下次她再打来,你请她少骚扰我们。”

    “家豪——”

    “难道你没发觉,这是应付他们的唯一方法?”

    “但衣莎贝在神经病院内像一个疯子一样——”

    “我什么也帮不上。”我挂上电话。

    我的婴儿衣莎贝。我的心绞痛,衣莎贝胖胖的小手臂缠住我脖子,衣莎贝爱娇嗲腻的说:“在我生日那天,爸爸会带我去跳舞。”呵,衣莎贝。我独自回到诊所,很想呕吐。

    那一夜我回去找浅水湾头邂逅的女郎。她很高兴,媚笑地招呼我。我需要看到一张快乐面孔。她满足我。

    “你几多岁?”她问我。

    “快五十岁。”

    “真看不出来,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

    “看不出来?我的肌ròu早已松弛,我的肚子向前凸出,我掉大量的头发——你以为我有胆子在十八岁的女孩子面前脱掉衣裳?”

    她发嗔地拍打我的背脊。

    我留下她应得的费用,然后穿衣服。

    她数着现钞。“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她问。

    我摇头。“我不需要朋友。”我说。

    “你不像那么冷淡的男人。”她说:“还会再来?”

    “要来的时候,总还是会来的。”我说。

    她很聪明,不再多问。

    后来我没有再去她的寓所。

    衣莎贝在疗养院住了一整年。

    有一段恶化时期,她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余太太披头散发地来找我们,求我去看衣莎贝。我上楼把自己锁进书房。余太太终于离去,妻上楼来。

    “你的手——”她说:“纱布,血……”

    “杯子碎了。”我淡然说:“玻璃割的,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