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闷雷,轰轰轰,声势惊人,然而往往听不清楚他实际想说什么。
“——嫁——洋——人?”他拍着台子,象是要防止八国联军攻打圆明园,“我活
着一天,你不用想嫁洋人!洋人前脚进我殷家,我敲他前脚,后脚进我门,我敲他后脚!
洋人——”他指着我,他唯一的女儿,咆吼。
我眨着眼。
妈妈戏剧化地用手帕捂着脸,“囡囡,我不得不告诉你爹,他总得知道呀。”
出卖了我,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妈妈出卖了我。
我同爸爸说:“你有话好好地说,我又不聋,没的大喊大叫,惹得自己血压高。”
他气呼呼地坐下,“你要嫁洋人,除非与我脱离关系!”
我用手托着头,洋人与父亲不能并存。比起祝英台时期,我不得不承认qíng况已经好
得多,至多我搬出去同彼得双栖双宿,也不愧是理想的归宿。
我问爹,“为什么不准我嫁洋人?总得有理由呀。”
“不准就是不准!”
我没好气,“爹,这种话在今日是行不通的了。”
他连忙说:“我们与他没有jiāo通。”
“我跟他有jiāo通就行了,”我说:“他又不是娶你们。”
“异族婚姻,能维持多久?”他又一pào轰来。
“同族也不一定白头偕老,在这个年代,谁也没想过从一而终,不过是越长越好,
多长久就多长久。”
他气得,“呀——这洋人——”
我忍不住,“爹,他名叫彼得因斯堡,人家是机械工程科博士,jīng通三国文字,并
不是未开化的长毛。”
爹抓住小辫子,“他不懂中文有什么用?他会同我下围棋吗?他会陪我们吃早茶?
他会跟你妈说苏州话?嗄?”
“无理取闹,”我不悦,“你不能要求他是一个白皮肤的唐伯虎,而且他陪我就够,
不必陪你们。”
母亲说:“女儿嫁洋人,叫我怎么见亲友?”唉,真正的理由来了。
面子问题,咱们中国人的面子是最重要的。
我说:“很多人引此为荣。”
“我不是汉jian!”父亲叫。
我笑,“爸,你越来越胡闹,直qíng似老顽童,女儿嫁外国人,就等于你是汉jian,这
是哪一国的公式?”
他有点惭愧,“是,不应这么说,但是囡囡呀,你太公,你祖父,你父亲,都一辈
子提倡中华文化,你不能嫁洋人呀。”
“当然我可能。”
“孩子,”他说:“爹这么疼你——”
“我知道爹妈疼我,我不是很争气吗?彼得是一个很有志气的男人,你们会喜欢他
的,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放软声音。
“不。”父亲说。
我与彼得商量,“看样子如果你不在短时期做中国通,我们是不能结婚的了。”
“什么?”他也怪叫起来,“我离乡背井地来到这里,听的便是这种话?”他很气,
“囡囡,我想还是跟你爹脱离关系的好。”
“这是最坏打算。”我叹口气,“你们还是先见面再说。”
“我不见他。”
“你非见他不可。”
“你父母不可理喻。”
“没这种事,突如其来的意外,当然令他们错愕,一时不能适应,因此反应过分qiáng
烈。”
“你帮他们,不帮我,而且你早就该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