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_作者:亦舒(45)

2017-03-15 亦舒


    “好好好,你们把我夹在当中折磨好了,我是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谁是猪八戒?”

    再谈下去也没用。

    彼得因斯堡一连几日都很烦恼,不肯去见父亲,怕爹会bī他“叩头”。

    我根本没有法子说服他。两个人一度闹得气氛紧张。

    母亲使劲做中间人,游说父亲:“……谁让你当初送她到加拿大?在洋人堆里耽久

    了,难免日久生qíng……人非糙木哪。孩子大了,有他们的主张,真与她脱离关系?是我

    十月怀胎,辛苦带大的,我不依,那洋男孩蛮礼貌的,有学问……没折,权且敷衍他,

    不然怎么办呢。”

    父亲长叹,“气数,气数。”

    “叫他来吃一顿饭吧,”母亲央求,“大家聚一聚,人家一个人来到这里,举目无

    亲,为的也是咱们囡囡。”

    父亲不出声。

    这对他来说,已是最大的妥协。

    过一会儿他说:“将来外孙叫我什么?他还能说中文?嘿,金发蓝眼的外孙,人家

    会以为我拣回来的。”

    我啼笑皆非。

    母亲说:“你越扯越远,现在都不流行生孩子,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现在这一代,非驴非马。”父亲大叹世风日下。

    “明天好不好?”母亲打蛇随棍上。

    “好好。”父亲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做什么菜呢?”

    “做猪渣好了。”

    母亲说:“做咕噜ròu、甜酸鱼、杂碎吧。”

    “不——准!”又打雷了。

    “他不懂得吃好菜呀。”母亲说。

    “我懂就行了,”父亲说:“照平时的菜式,弄丰富点。”

    我真弄不懂,为什么深通外国文化的父母,对牢洋女婿,会得这么闭关自守,手足

    无措。

    而彼得也是,他问我:“要不要穿清朝袍子?”

    我没好气,“你爱穿就穿吧。”

    我们总算挨到晚饭时间。

    父亲低着头,佯装视若无睹,还是母亲,帮彼得布菜。

    彼得很礼貌,赔着笑,“这味荠菜ròu丝真难得,豆腐gān末子切得够细,麻油好香,

    而且是野荠菜吧,味道浓郁。”彼得一向很懂得吃。

    父亲的头微微一抬头,象是遇上知音,他自喉头发出“唔”地一声,气氛缓和得多。

    母亲又说:“试试这huáng鱼参羹。”

    彼得说:“这羹里的火腿丁是不能少的。”

    父亲忍不住问:“你倒是很知道中国菜。”

    彼得又赔笑(真亏他的):“没办法,要娶中国太太。”

    父亲一声“哼”,“会下棋吗?”

    “不会。”

    父亲最希望有人陪他下那手九流棋。幸亏彼得不会,否则一下手赢了他,更加永不

    超生。

    我忍不住装一个鬼脸,父亲给我老大的白眼。

    他又问彼得,“听说你不打算学中文?

    “我没有时间,”彼得小心翼翼地说:“况且将来囡囡还不是跟我到加拿大。

    “孩子们呢,”父亲气结地问:“孩子们也不学中文?

    “我们的孩子?”彼得看我一眼,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他们有兴趣,就学,我们

    不会教书。”

    父亲觉得大大失面子,“囡囡,你听听,视我们这一半血液无睹。”

    我叹口气,“就算中国孩子,又有几个靠中文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