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是谁更失败。
我跟妈妈说明我的婚期,日子越近,他们的面孔越黑。
很多亲友都知道我要结婚,纷纷来打听,父亲避而不答,真恶劣,通常由我自己接
听,跟他们说,请帖很快要寄出。
我跟妈妈说:“爸爸再这样,我就要搬出去了。”
“你们两个,真要了我的命,咱们命里欠了洋人什么?你说呀,本来好好的家庭,
多了个洋鬼子夹在其中,算恁地?我这阵子瘦得不似人形,都是为了你。”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哭了。
这样子的压力真叫我受不了,我号啕大哭,不可抑止。
爸爸冲出来,呆住了。
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事实上自婴儿时期开始,就不爱哭,妈妈老说我是乖孩子,醒
来眼睛到处转,安静的等喂奶,并不哭叫,大了更加坚qiáng:生病、打针、失望、受欺侮,
都不哭,成年后,父母更没见过我的眼泪。
这次如江河决堤,难怪父亲害怕。
他坐在我对面,呆呆地看着我。
妈妈尖声叫:“你劝劝她呀,劝她呀,你连女儿都bī死,我同你拚命!”
吵得不亦乐乎。
父亲蹬足,“起来起来,堂堂大学生,怎么搅成这个样子?嗄?起来起来,答应你,
答应你。”
“你又不是真答应,”我仍然哭,“你bī于无奈,你根本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爸狂叫,“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我也是人!”
妈妈在事后说:“老不象老,小不象小。”
彼得说:“早知这样,早就该哭。”
爸妈总算退一步,眼开眼闭随我们搅。
父亲的jīng神很委靡,脾气也坏,时时突然发作,把线装书扫地下,冷冷说:“还要
这些书作甚,女儿都要和番了。”
由热战变为冷战。
我气得胃痛。
有一日,我没jīng打采回到家里,正预备早早上chuáng睡觉,却听见客厅里非常热闹,人
声频密。
我探头进去,“彼得……”
怎么彼得来了我也不知道?唉呀,还有彼得的父母!怎么回事?我张大嘴站在那儿。
彼得见我回来,连忙把我拉至一边说:“囡囡,你到什么地方开会去了?一整个下
午都找不到你。”
“你的爹妈……”
“他们无端端赶了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多可怕!而且bī着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见
亲家。”
我担心死了。
“可是不知恁地,双方相见甚欢,我妈妈真有一手,”彼得说:“她跑到青年会学
了一点中文,一见面便说:‘你好吗,太太’,所以现在令尊令堂反而用英文。”
“是吗?”我不禁大出意料。
看那边,果然他们言笑甚欢,嘻嘻哈哈,父亲的英文虽然硬一点,但发音还是铿锵
有力。
因斯堡太太见到我,用手招我,“来,我未来媳妇。”她说的真是普通话。
我呆住了。
她什么时候学的?似模似样。
她笑说:“我还以为我亲家不会英文,”她改用英语,“所以赶紧学了中文,谁知
道两位这么高明。”
爸爸洋洋得意,摇头晃脑,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得的是,彼得的父母肯这
么路途遥远地赶来讨好他们,一定是为了彼得,人家的父母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