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_作者:亦舒(50)

2017-03-15 亦舒


    我发誓今年不再凑兴在穿皮大衣的时候买夏季衣服。

    兴致更加寥落,索xing走到街上去观霓虹光管,七彩争艳,诚然是个热闹的城市。

    我问自己:“要回家没有?家诚在等看呢。”

    但仍然想自由多一会儿,我移动脚步,走到地下室一间日本餐馆坐下。

    我喜欢日本叶喜欢得发狂,家诚却说一闻到那股腥气便想作呕,每次想吃鱼生,就得哀求他,整个晚上陪笑,不晓得多领qíng,当是一种恩典似的。今日忽然自己爱来就来,一屁股坐下,不必恳求,说不出的舒畅。

    我叫了一客杂锦刺身,另一碗牛ròu面,加一樽米酒。“熨热点。”我说。

    立意要松弛一下,日日不停的奔波,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六点才到冢,十一个小时泡在外头看上司那张猪睑,伙计两只手略停十分钟,他像有针刺他似的,非得吆喝着叫人心神不宁。这样的生涯居然一熬便是四年,怎度过的?辛酸之余,也很佩服自己。

    米酒来了,我赶紧倒出来一口而尽。冷天喝热米酒,是一大享受。

    “是金铃子?”有人问。

    我抬起头,谁?谁叫我?到处都会碰到熟人,偏偏今天我一点也不想见人。

    隔壁桌子有位男客,衣冠楚楚,面目清秀,我一时没把他认出来,中区的白领大都作一样打扮,很难分得出谁是谁,尤其是我,记xing特别差,那个人非得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才能够记起他是谁。

    “我是沈居中,记得吗?大新洋行的同事。”

    “记得记得。”我抬头,拍自己的脑袋,这么熟的人都想不起来,该死。

    我同他们两夫妻有一年的时间天天泡在一起,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大家很谈得来。

    他说:“你一个人?”

    “是。”

    “我也一个人,大家一起坐好吗?”

    叫我怎麽拒绝呢。

    他把碗筷都搬了过来。

    “太太好吗?”我问。

    “还好,听说後来你也结婚了,也不通知大家。”他责怪我,“也不跟我们通消息。”

    “我离开大新的时候,是有点生气。”我解释。

    “但不能怪我们呀。”他笑:“你气的是老板。”

    我讪讪的不好开口。

    “也难怪,都说你嫁得很好,做少奶奶了,跟以前那班朋友自然要疏远一点,不能那麽疯。”

    他很谅解的说:“生活很好吧。”

    “过得去。”我敷衍著。

    他问:“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我撒了个谎:“我先生在美国。”

    他打量我一下,“他很忙?”

    “最近市面淡,还好,去年及前年比较忙。”

    “自己有生意的人,到底不一样,不比我们这种手作仔……你现在不用做事了吧?”

    “还在做。”

    “什么”他十分惊异。

    我胡乱找个藉口:“还没有孩子,在家很闷,乐得出来消遣消遣。否则我冢老爷奶奶,要拉我陪他们吃早茶的。”我gān笑几声。

    他在吃一客炸虾饭,我则喝我的米酒。

    两个人之间的客气很僵。

    “于君混好吧?”我比较镇静。

    “老样子,航空公司忙得不可开jiāo,她今夜开夜班,我溜出来胡乱张罗一顿。”

    “她还是那种火辣辣的脾气?”

    “嗯,更厉害了,常常骂我,”他讪笑,“我们吵架的时候,还时常提看你的名字。”

    我一怔。

    “她始终怀疑我同你是有一手的,真冤枉。”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净喝酒,刺身又鲜又甜,我觉得很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