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_作者:亦舒(55)

2017-03-15 亦舒


    他换了新车,是辆银灰色的日本房车。

    “送我到地铁站好了。”我说:“不必驶到九龙去。”

    “一样一样。”他忙不迭说。

    如今连这样的客套也不多见,老沈真是个周到的老好人,小职员管小职员,小人物管小人物,最经济实惠是嫁他这种人,什麽都有个照应,做人何必讲究表面风光,最终要面对的不过是自己。

    坐在他车子里我生出无穷的感慨来。

    他会不会同子君说起我?

    他做什麽都极其有分寸,不劳嘱咐,也许他会与子君说起我,但他不会出卖我。

    我可以相信他,我可以放心。

    “在想什麽?”

    “雨下得更急了。”

    “金铃子,你知道我们两夫妻,完全没有是非,你如觉得闷,尽管找我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友谊之手。

    “老沈,谢谢你。”

    我想说:子君未必有这么大方,老沈,你切忌以已度人。当然没说出口。

    到家门口,他下车替我开车门,依依不舍。

    “珍重再见。”他与我握手。

    “今天与你聚旧,真的愉快。”我说。

    “那么我们可以常常如此。”

    “再见。”

    我仅有的一些酒意也消失了,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闪过一丝悔意。

    我按电梯。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我掏出锁匙开做大门,家诚早睡?才九点而已。

    他自睡房出来,“今天开会?我一个人吃不下饭。”孩子气之极。

    我的责任与歉意又全部回来了,“要不要宵夜?我来做。”

    “不用。”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人怪闷的。你忘了打电话回来。”

    “以後一定要记得。”我说。

    背著他我深深叹口气,没让他听见。

    在茶座上,各位太太叽叽喳喳地争着说她们赴宴、买首饰、做衣服的心得,我呆呆地听着,面孔上虽然挂一个微笑,但是心思完全在别的地方。

    姐姐推我一下,“小丹,你怎么了?”

    我低声说:“我不熟这些,无法搭嘴。”

    “平时你挺能说。”姐姐埋怨。

    “唔,”我笑,“吐苦水、骂老板的时候,我才能说呢,一说好几个钟头。”

    她白我一眼,“人做工你做工,也没见过你那么辛苦那么苦恼的,你看人家林小姐做得多痛快潇洒。”

    我笑,“林小姐的老板是她的达令,老姐,同达令打工,qíng况是两样的,不然的话,女秘书gān吗同老板飞媚眼?不过是想做事方便点。”

    “既然出来吃茶,你就开心点。”

    “我是很开心。”我又笑了一笑。

    “不做就算啦。”老姐到底是关心我的老姐,“不必再烦恼。”

    我问:“不做做什么?我又没家庭。”

    “换一样有兴趣的工作。”姐姐说。

    “转行谈何容易。”我又觉得行不通。

    张太太叫,“你们两姐妹,有完没完?为什么拿公众的时间来谈私事?太不投入了你们。”

    姐姐连忙笑,加入战围,批评本港的珠宝镶得全不合她的心意,还是往外国买的好。

    我很无聊地想:谁说天下没有快乐的人?这一群太太,天天睡到正午,出来逛街买东西,维持市面的繁荣,有什么压力?有什么不开心?我看不出来。

    我趁她们忙着jiāo际便溜到大堂看橱窗。

    她们这餐茶有得好吃的,吃得累了回家休息一会儿,躺一下,重新化个妆,晚上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