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_作者:亦舒(54)

2017-03-15 亦舒


    这个老实人有时很难应付。

    “你是有阶级观念的,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往久了,万劫不得超生,是不是?

    我不出声。

    他长长叹息一声,“我不怪你,你有你的打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

    “是的,”我说:“以前我真心劝过一些女人别充作花蝴蝶到处飞,自贬身份,她们反而恨我,以为我故意靠害。老沈,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来,我们出去走走,这里面空气怪闷郁的。”

    “我来付账。”我说。

    “不,由我请客。”老沈抢说。

    我一手抄起帐单。四百七十多元,这恐怕已是他一个星期的零用,我付掉现钞。

    “你还是那麽豪慡。”

    “才不呢,我跟那些阔太太出去喝茶吃饭,一个子儿也不付。”我笑。

    “原来是劫富济贫。”他幽默地自嘲。

    我有点不好意思。

    路上湿滑,毛毛雨下得很劲,冷风一chuī,酒气上涌,人有点呆木,与老沈一直踱步过去。

    店铺都打烊了,夜总会饭店面前停满一列列的名贵汽车,都是好几十万一辆那种。

    老沈嘀咕:“香港人哪来的钱!”

    “真的,”我微笑,“我也常常怀疑。”

    “住在香港,含蓄一点,人就当你死了,所以非把荷包底也掏出来给人看不可,最直接了当的便是开部货车,待人刮目相看。屋子反而不重要,至多在外头请客。”

    我怆然说:“我只想刮目看自己,人家的双目如何,我倒是真的不关心。”

    “别这样说,金铃子,这样说话叫人伤心。”

    他自公事包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洋伞,一按自动掣,便撑开来替我遮雨。

    我想到孩子气的冢诚,他才不会讨好我,他亦不会讨好父亲,几个大哥大姐全争了光去,恩宠则留给他的弟妹,他什麽也没有。

    有一次他说过他有我。

    我牵动嘴角,真可怜,有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有办法的女人,领队去炒huáng金炒股票开时装店那种,我自己彷徨得要死。

    我曾经说过:家诚,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

    不幸言中。

    “在想什么?”

    “嘎?没们麽。”

    “你面孔上有种温柔的神倩,是不是想孩子?一个家庭没有孩子是不能成为一个家庭的。”

    冢诚本人就是个孩子。

    “有了孩子冢里就会对他两样。”老沈说。

    “老沈,我早看开了!我再也不靠他家施舍的,我们靠自己,辛苦的时候至多抱怨几句,即使生孩子,也决不是为著替周家传宗接代,而是为了真正爱孩子。”

    “说得好,但脾气也太僵了一点,将来如果祖父母对孩子有所馈赠,也是应该接受的,你认为是吗?”

    我微笑“早不存希望了。”

    “你仍然对他很好。”老沈说。

    “我并不是掘金女,我与他是有感qíng的。”我气愤。

    “谁敢那样说你?你跟他是很匹配的,你父亲也做小生意,兄弟全是留英留美的大学生,你自己是管理科的硕士……做夫妻自然也讲条件,因家诚著中你,不独是为著你的美貌,现在的富家子也不是一味天真的。”

    老沈永远帮我,这一番话听得我窝心之至。

    我笑了。

    “你不急回去吧?”老沈提醒我。

    我看看腕表,八点半。

    “也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啦。”我客气。

    “给我这一次荣幸。”他笑看说:“我的车子就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