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_作者:亦舒(8)

2017-03-15 亦舒


    我手中捏住她在彼邦的通讯地址,看着她的背影。

    我怎能忘记猫儿眼?

    赶紧快快成年,好去找她。

盼望

    “来,美智,一起去喝杯东西。”

    “不去了。”我摆摆手,“你们先去,我还有点功夫要赶。”

    “留待明天吧,何必这么卖力,又不见得先升了你,你越是惹人注目,人越是嫌你。来,去散散心。”

    我抬起头陪笑脸,“不,你们先去。”

    “好好好,”他们说:“等你,要来呵。”

    同事们走了之后,我并没有埋头苦gān,我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纯qíng,我只是要静一会儿。

    简直没有自己的时间,古人说的“案牍之劳形”,不会错到哪儿去。日日夜夜伏在这间写字楼里,听无数的电话,办理无数的公文。每日官样文章,毫无创新,胡里胡涂又一日,发薪水是唯一的补偿,代价是我宝贵的时间与青chūn。如是者年复一年。

    我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一晃眼日出日落,己过了四个年头。

    当初出来做事,听见有些资深的同事竟做了二十五年,往往会得赅笑,现时才知道,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时间实在过得很快。

    有些人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像我父亲便是,五十年伏案做个小职员,做到退休那日也未曾有过自己的办公室。

    为了什么呢?

    我不会这样满足。

    下了班,偌大的办公室很静,出奇的有气质,我点起一枝香烟。

    我想辞职,拿一年假期,到欧洲去住一阵子。

    前天才在呻吟:“小时候大把假期,可是没有钱,等到现在,大把旅行的费用,可是没有时间,”怎么样告假,都没法拿到一星期以上的时间,实在走不开,硬要跟总经理争,自己也不好意思。

    天天回到这个办公厅来,实在是腻透腻透,一到星期日晚上,已经不开心,星期一简直爬不起chuáng,或说活该,这么病苦,可以不gān,谁拿机关枪指着我脖子呢?可是要说走就走,非得拥有过人的勇气不可,我不过是一个凡人不是一个潇洒的艺术家,我为世俗的惯例所规限,很难挣得脱。

    看样子我得像其它人那样,天天埋怨,天天上班。

    要陷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仍然只好起劲地做着一个标准小市民。

    我把案上的文件一推,宣布下班。

    本来想直接回家,后来转一转念头,还是到同事们时常徘徊的金龙酒吧去。

    他们见到我,轰然起来欢迎。我又有点振作。瞧,不做工,哪里去认得这么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大家齐齐等升职,大家齐齐骂老板,嘿,异口同声。

    没有工作,光闲在家中,也很烦恼的。

    我也有若gān被人养得舒舒服服的女朋友,日子久了,就是少一份骠劲,懒洋洋的,虽然另有一种美态,但与时代脱节,万一大老板要另觅新欢,日子更难过。

    我一连喝了几杯。

    “一起去吃饭吧。”又有人嚷。

    “不不不,”我说:“我要走了。”

    “美智最扫兴。”

    “我一天非睡八小时不可,否则立刻现形,变得jī皮鹤发。”我陪笑。

    “谁相信,咱们都老死在这里,她仍然是一只chūnjī。”

    越说越过火,我抓起手袋便走。

    有人跟在我身后出来。

    我转头看他,是咱们的新同事。

    “不记得我?”他幽默的说:“小董。”

    “怎么不记得?”我也笑,“他们都取笑我像一团梦,没想到你也跟着哄。”

    “送你一程。”

    “不必了。”我说。

    他已经掏出车匙。我也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