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告诉我,你与你爸爸生气,他罚你不吃饭,气消了,叫你回去吃,你宁可俄肚子。有没有?”
我说:“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点点头。
“你恨我吗?”她轻轻地问。
她的口气,她跟一切男人说话的口气都一样,她分不出来,谁是她儿子,谁是她的男朋友,刚才她问乔其——你在huáng昏有想我吗?那口气就像在与我说话,我的天,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呀。
我心里有气,我淡淡地说:“我不恨人,从来不。”
她又点点头,她真是喝了酒了,我痛恨人喝酒,父亲喝了酒老是跌跌撞撞,鬼叫怀才不遇,孩子一个个生下来,也像醉了酒的糊里糊涂,活是活下来了,可是又怎么样呢?醒着不能解决的事要靠醉酒来解决,我带给她多少的不便?以前乔其不会这么快走吧?以前乔其还要做些什么的吧?
我说:“我要睡了。”
她说:“晚安。”
我才走到房门,才想到无论如何,她把我留在这里,她对我是有jiāo代的,我对她有什么jiāo代?我转过头去。
她向我微笑。
我走回她面前说:“妈妈。”
她一怔,随即笑了。还是那种笑,并不勉qiáng,但有很多的难言之隐。
她说:“小宝。”
并没有拥抱我。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母子相聚,一点也不像,我只好回房去躺下。我终于叫了妈妈,我们并没有相拥痛哭。她问我有否恨她,不过是因为她喝醉了酒,她并不是个介意人家恨不恨她的人,她这样的超然,她最爱的人无异是她自己,因为没有人爱她,所以她要更爱自己。这个我懂得,我是妈妈的儿子。
第二天我早起。
妈妈的一件-皮夹克放在沙发上。巴黎制造。她把它像抹桌gān布似的搁在那里。她没有钱,她就是有这种气派,我服贴她。
我去上学,一整天上课都心思不集中。向校务处报告换了住址。打电话回父亲家,父亲问我好不好,父亲那德xing永远叫我难为qíng,一份工作做不了三个月,父亲这个人,也只有配继母,继母也是倒霉的,活在妈妈的yīn影下,一直希望超脱,但是怎么有可能,然后继母也开始抽烟喝酒,向父亲看齐,这总是好的,有家庭乐趣。
父亲说:“设法叫你母亲送你出去念书,她欠你的。”
为什么这样说。她谁也不欠。我不会做这种要求,不会。
我放学回家,用锁匙开门,看见乔其在那里。
他抬头,“小宝。”他叫我。
我明白他是好意,但是我不想每个人都叫我小宝。我有正式的名字。
我向他点点头,走到房间去,但是又走出来。
“我妈妈呢?”我问。
“我也在等。”乔其说,“她永远这么忙,”
“你们不是同事吗?”我反问:“你不知道她在何处?”
“是呀,但她是我上司。”乔其说,“我等她去打网球。”
乔其手中抓着网球拍子,把一个苹果绿的球拍上拍落。他的眉毛从头到尾都那么浓,就凭他的一双眼睛便可以追求到很多女孩子。我冷冷地看着他,妈妈会爱他?
乔其再美也不过只有一层皮肤那么深。他懂多少?看《红楼梦》吗?
“你也在等她?”乔其问我。
他真的不讨厌,我并不是不喜欢他,但是因为妈妈的缘故,我希望他不要乘人之危,妈妈这么寂寞,已经像站在危墙底下一样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乔其问。
“我现在住这里,”我心平气和地答,“我总得回来,不一定是在等她。”
乔其嘴巴扁一扁,似笑非笑,“咱们去打单打吧?你会不会网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