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说:“你瞧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爱撒娇的男孩子。”她推我一推。
“你比我大,为什么我不能对你撒娇?”我低声说。然后她也哭了。
只有妈妈,笔挺地站在那里,真丝的衬衫,真丝的裤子,一串银手镯,她是永远的,在头发尚未白之前,她仍然维持着她恒久的镇静,有时候麻本也是一种镇静,分不出来的。
“我是爱你的,小宝。”琉璃低声说。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琉璃。”我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我一直抱着她。
“你会写信给我吗?”她问我。
“我祝你与乔其快乐。”我说。
她叹口气,“谢谢你。我祝你——如意。”
有一个男人迎过去妈妈那边,吻妈妈的面颊。一个面孔陌生的男人,样子不漂亮,但是风度翩翩,到底是谁呢?这些男人,走马灯似的乱转,到底是谁呢?不重要吧?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哩。
他帮着妈妈将我的行李过磅。我与琉璃趁这段时间抹gān了眼泪,看着他们做这些事。
琉璃问我:“他是你妈妈的男朋友?”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倒是有点习惯了,既然她的男xing朋友多,我有什么办法呢?或者她可以做一个最好的贤妻良母,但是她没有那样的机会,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她是我的母亲,如果我爱她,那么我只有一个目的,只要她快乐便好了。
父亲没有来。继母自然不会来,那些弟妹们更加不会来,我会寄他们一张圣诞卡吗?我不知道。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你知道,现在我不十分想以后的事了,现在想几个月后的事,不实在太早一点了吗?谁晓得往后是怎么一回事,谁活着谁不活着。
妈妈走过来,她没有介绍那个男人。不重要,管他是比利、乔其,徐老板还是赖利,他们都是男人。她把一切文件证件jiāo在我手中,她说:“到了那边,会有接你的人。”
我意外了,接我的人?谁?难道我们在那边还有亲戚?不可能的事。然而妈妈微笑,我马上明白,那种微笑里的含义已经jiāo代得清清楚楚。
我们四个人分开两对站着,琉璃紧紧靠着我的身子。妈妈并没有像一般妈妈那样,诸多嘱咐,她什么也没说,她只说过,加拿大的雪很深。她没有叫我多多写信,她没有叫我当心身体,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我安排在宿舍里,她有我的电话与地址,我也有她的电话与地址,我们很安全。我会收到她的汇票,那是一定的,离开她之后,离开琉璃之后,离开父亲以后,我孓然一人,再也没有胡思乱想的机会,除了做好功课,可以打开宋词,念念“故人万里关山隔,燕宫明月梨花白”或是“可怜无数山”这些,诉苦诉得名正言顺,多窝心。
我们四个对立着,上飞机的时间被广播了又广播。我们四个人对立着。终于琉璃吻了我一下,妈妈吻了我一下,我与那个男人握手,道谢,我提着一个小包包迸闸口。
奇怪,今天晚上飞机场简直没有人。
终于上了飞机。空中小姐问我喝什么,我是第一次坐飞机,我忽然说:“拔兰地,谢谢。”她也不问我几岁——飞机上讲不讲究十八岁才能喝酒的?酒拿来了,我缓缓地喝,学妈妈的模样,心口慢慢地暖起来,十五分钟后,觉得天下根本没有大不了的事,长醉是良策。我居然熟睡了。在飞机上十分痛苦,腿伸不直,身边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醒来的时候,飞机停在孟买,然后再睡,我那么疲倦,搬进妈妈的家去以后,简直没有睡好过,一到蒙特里,找到宿舍,头一件事,便是倒头大睡,第二天才去学校办入学手续。我其实并不伤心。我的心,我的心除了管血液循环到底还有没有其它的作用?恐怕是没有了吧?那么为什么一般人都说“伤心伤心”呢?为什么?
从孟买又睡到伦敦,伦敦飞到蒙特里。坐得我头昏脑胀,终于下了飞机,奇怪,怎么飞机场又是这么的静,晚上七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