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情_作者:亦舒(31)

2017-03-15 亦舒


    车里什么也没有。

    有什么可疑的呢?一点也没有,一个女人,开着辆跑车,失事在这里,死了。是意外吗?还是谋杀?车子滚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呢,还是活着?

    我翻开后座,见到一条丝巾。我展开来一看,丝巾是极薄的,都是蝴蝶,暗紫色的蝴蝶。我把丝巾纳在袋里,在车子旁边坐了很久。

    她死了。

    但是她回到医院来。

    她知道她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会照料她。

    有许多事是我永远不会知道的,我只知道,这女人与我共同生活过四个月。我甚喜爱她。

    她死了。而且死得一一很心安。

    我回到医院,兰见到我,松了一口气。

    她说:“老陈看过了,说不能签字,这是谋杀,致命伤在脑后,用硬物撞击的,脑骨碎了。”

    我说:“老陈不懂,她死在车里,是意外。”

    兰兰说:“有人杀了她,有人总要杀她,她的手指……”

    “这是意外,我难道不是这里的医生?”

    “他们杀了她,把她塞进车里,硬把车子推下山……”

    “她已经死了,是不是?”我提高声音,“还有什么分别呢?还有什么重要呢?就把她当一个死人吧,不要把她身体各部分拿出来逐块讨论了,老陈难道要把她制成标本?”

    兰兰说:“我们总要弄清楚,替她伸冤。”

    我微笑,“你看小说看多了,兰兰,没事的,一切没事的,我们火葬她,一切没事。”

    兰兰瞪着我,忽然哭了,转过脸去。

    没有人来领她。

    我们去葬她,我们两夫妻。只有我们两个人。

    牧师念着“……是尘土的归于尘土。”

    兰兰默默的流着泪。

    没多久之前,我曾经坐在她屋子里吃点心,赏字画,说笑。她很软很瘦削的身体,手心常常有汗的,不常说话……我不大确定,我们只不过在一起四个月。

    我不为本身的安全问题担忧。他们甚至没派人来领她。

    当我第一次在医院见她,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当时她若死了,倒也少吃大半年的苦。做人对她来说。毕竟有意思,还是没意思,我没有问她。

    我并没有机会告诉她,那一日,我见到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的旗袍,与她一件旗袍是一般料子的。她死了,我不能再与她说话了。

    我与兰兰回家,默默的对着,坐在对方面前。

    有人按铃,兰兰去开门,是一个邮差,递上一个小小的挂号包裹。兰兰打开了,她说:“看!还有人送结婚礼物来!我们结婚都三个月了。”

    我抬头看她。

    她把卡片放下,打开盒子——“手表!男女装一对手表,看!”她递过来。

    我看了。

    我知道是谁寄来的。一对白金表。一只小点,另一只大点。还有谁这样一对对的送礼。

    兰兰觉悟了,她摸向颈问那条白金项链,她说:“当初咱们订婚,也受了这么一份名贵的礼,是同一个人送的吧?谁?谁呢?”

    是我们今天葬了的人。

    我医不了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症候。所以我没说什么话。

    兰兰把手表戴在腕上看了又看,她说:“总要好几千呢,家明,你看看,是什么牌子。”

    我看了看,“康斯丹丁。”

    “是好牌子吗?”兰兰问。

    我点点头。

    “那人是谁啊?送这么大的礼。”她已经死了。兰兰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问:“家明,你心qíng不好,明天上不上班?若不去了,我代你请假。”

    我木然的答:“不用,明日我自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