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情_作者:亦舒(7)

2017-03-15 亦舒


    偶然兰兰的母亲也会说一句:“唉,家明,你几时自己开个诊所啊?兰兰就现成的帮手,兰兰两个妹妹可充登记员、配药员,我可以管头管尾。”

    兰兰的母亲有种可爱,仿佛开诊所就像开个大饼油条店。幸亏她没想开黑店,否则病人都拿来做人ròu包子,总而言之,这胖胖的母亲是很可爱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至于订婚宴,要西式的jī尾酒会,租大酒店的大厅,摆蛋糕小吃,只一个下午,我与兰兰穿比较名贵的便装,招呼亲戚朋友。这是兰兰梦想的一天,她算过了,是非常奢侈的一种举止,可能引起某方面来调查我的收入是否来源正当。到底医生也不过是公务员。

    不过她认为值得,花费要花得特别。她是要做给其他的护士们看的,她且买了一顶很美丽的糙帽,上面有很多花与缎带,还有一条白色的礼服裙子。

    而我,我打算穿我那套灰西装。我只有两套西装,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到了订婚的前二日,兰兰请了假,我还办公,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叫王医生,我去听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医生?”我想不出是谁,呆了一呆,对方说:“王医生,我姓君。”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想不起才怪。我于是问:“你好吗?这些日子,健康有进步吗?”她说:“全好了。”

    我有点高兴,于是说多几句:“服安眠药是不良习惯,你每日做多点运动,帮花王拔糙也好吧,累了,就容易睡,或是看小说一一总而言之,这种东西,戒了好。”

    “是的,医生。”她声音轻轻的,“你可好,医生?”

    “我,一样呢。”

    “医生,后天你可有空?我请你吃便饭。”她说。

    “何必这么客气?”我说,“我又没做什么,而且后天我没有空。后天是我订婚的日子。”

    “啊。”那边住了一住,“恭喜恭喜。”

    “你若身体好了,不妨来一次,”我说,“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堂,下午三时至六时,若不舒服,就免了,大家都是口头通知的,没有礼帖。”

    “好,一定来。”她轻轻的说。

    “你真好了?”我想起那皮肤的灰色。

    “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又不是大病。”

    “好好。”我说了再见,她说了再见,大家挂了电话。

    不是大病,大伙儿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年头。

    说了也就忘了,反正是喝点酒吃碟子点心,多五十人少五十人也无所谓。

    我穿了我灰色的西装,兰兰全副武装,手上是她要的那颗钻石。

    我看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只是全副武装,什么该搽的都搽了,什么不该搽的,也都搽了,我觉得不大好看,于是吞吞吐吐的问她:“你觉得要重妆?”兰兰肯定的说:“要!待会要拍彩色照,用镁光,拍出来就刚好!”我不响了。我觉得真是不大好看,那顶帽子也不配她的面型。

    但这是她心花怒放的一日,我不忍扫她的兴。

    全医院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才开了香槟,门口出现一个女人,不少人都转过头去看。我认不出是谁。极短的头发,极瘦长的身材,雪白的脸,目如寒星,穿一件薄料子的长袍,宽松的,别致的。

    兰兰的母亲一直紧张得很,兰兰的两个妹妹到处亮相,我只好迎了上来。

    “小姐一一”我犹疑着。

    “王医生。”她笑一笑,雪白的牙齿,“你不认得我了,我姓君。”她伸出手来。

    我与她握一握手,“是你呀!”我说。

    “是。”她答。

    我想,嗳呀,这么好看的女人,活活折磨自己,差点儿弄丢了一条命,今天她果然来了。

    她递给我一只小盒子,“不成敬意,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