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沉默。
同一部车,载千百样人,他是司机,他必须把他们安全地载到目的地。
抵达青年会,孔老师付车资,千岁说:“老师,不用。”
“怎么可以,”孔老师坚持,“这是你的营生,油价上升至廿六年来最高,怎好意思叫你白做。”
千岁只得收下。
老师摆手,“明天见。”
那班huáng头发学生也活泼地跟老师说中文:“明天见。”
千岁咧嘴笑。
那晚他回家用莲蓬头沐浴良久,身上仍似有白俄女洗不清骚臭。
孔老师却似股清泉。
天很快亮了。
母亲同他说:“金源叫你到自己厂里加油,莫到外边油站,贵得似抢劫。”
“明白。”
母亲看著他,“孩子,你心事重重。”
“我很好,妈妈不必担心。”
“最近都不见有女孩来找你。”
千岁笑,“那很好,少却多少烦恼。”
“同龄女都结婚去,你会落单。”
“我才不怕。”
他走到露台上,忽然觉得阳光刺眼。原来对面房子有人用小镜子反she他,亮光霍霍在他身上转。
他约莫看到一边笑一边作弄他的是两个年轻女子。
千岁连忙尴尬地躲到大厅。
母亲问,“什么事?”
“我上课去。”
他背上背囊出门。
先到咖啡厅喝杯檀岛咖啡,老板娘同他说,“安娜她不幸福,离乡背井,既寂寞又冷清,语言不通,只得吃与睡,胖很多。”
千岁不出声。
“我也不幸福,天天守著一个茶水档,没有人说话。”
千岁看她一眼。
她无限感慨,“女人过了四十最好自动装死,不甘心就会出丑。”
这是哪一家的理论?
“你母亲也不幸福,年轻守寡,装聋作哑,才存活下来。”
千岁按纳不住,“喂,老板娘你客气点。”
“我说的是实话。她几岁?四十出头,可是打扮得像六十出头。”
千岁丢下咖啡。
老板娘继续发牢骚,“所有女子的命运都悲哀不堪。”
昔日一推开冰室门,就看见安娜这块活招牌,不是靠著墙壁与伙计打qíng骂俏,就是娇声问学生套餐好不好吃。
那时候年轻人喜欢留恋冰室,茶餐厅多数有个愉快易记的名字:欢喜、大华、美好、合群……后来电子游戏大行其道,私人电脑普及,他们都不大上街,关在房间里就是一个世界。
茶餐厅里的西施也嫁人去了。
她不幸福。
千岁想大声问途人:喂,你幸福吗,抽样调查,随意问一百人,看有多少人幸福。
他回到学校。
孔老师比他早到,正在批阅他的功课。
千岁说声早,接著问,“学生们都到寄养家庭去了吗?”
“都领走了,这是个好计划。寄住家子女可以籍此机会学习英语会话,jiāo换学生们也可以熟习中文,昨日他们发现电脑字面解法原来是电子头脑,感动不已。”
千岁轻轻说:“前程似锦。”
“你也是呀,王千岁,我读过你作文,写得相当好,文法句意尚待进步,可是已有涵意,这里,你说书中南施活在黑暗世界,也许是一种解脱,有点悲观呢。”
“在作者控诉的不公平时代,南施活到一百岁也没有用。”
老师微微笑,“你指工业复兴与前英国贫富悬殊qíng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