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怀地站在一角发呆。
永实这时不忍心,又来哄她,“他们给你几个愿望,能不能把我也变成十七岁?”
大姐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她说:“你讲得好,我也有责任,我已经订妥飞机票,明天一早飞回来探访母亲。”
芳契急道:“大姐,你别忙,母亲没有事,由我来照顾她好了——”
大姐打断她,“我同小阿囡一起返来,母亲好像很牵记她。”
芳契一叠声叫苦,永实把手叠在胸前微微笑。
他说:“假李鬼要碰到真李逵了。”
“关永实,你给我滚出去!”
他摇摇头,“你所有的,也不过是我,我走了,你靠谁?”
“我不要你的同qíng怜悯。”
永实吐出一口气,“我猜你说得对,我不羡慕你。”他转身去开门。
芳契至为震惊,她没有想到永实的反应如此奇突,人不同电脑,信然。
芳契有种感觉,她可能会弄巧反拙。
世人太崇拜青chūn,商品千方百计要使人看上去更年轻更活泼,化妆品。衣服、健身用品。健康食物,都意图令顾客长chūn不老。
尤其是女xing,为着瞒那三五七岁,出尽百宝,丧尽尊严,试想想:一个人竟以自身的年纪为耻,多么匪夷所思。
人对人最大的恭维,往往是“你又年轻了”,“你同班同学看上去似你母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芳契受生活中这种畸型现象影响,也渴望越活越回去,没想到关永实不吃这一套,他是例外。
他是那种罕有的、不抗拒、不力争。qíng愿优雅地老去的人。
他在门口转过身来,“我一直觉得你是头发白了任它去打理清洁算数的那种潇洒自在人,芳契,告诉我,这是一宗意外,完全出乎你意料。”
芳契不能诬告光与影。
她说:“我们俩人都需要静一静。”
“你讲得对。”
永实离去。
芳契内心闪过一丝恐惧,她可是要失去他了?
大门关上后小小客厅显得分外冷清。
她把头发挽起,梳成一条马尾巴,坐下,点一枝烟,凝思,她不折不扣做了一个老人jīng,失去工作,失去男友,换回泡泡糖、小白袜。
当事人认为值得便是值得,旁人很难估计她的得失。
芳契躺在沙发椅上,在陌生人眼中,这活脱是不良少女写真:烟,酒、懒洋洋。
身体上所有的表面伤痕都已经褪去,心灵上的疤与痂却依然累累重重,午夜梦回,仍然会想起太多不如意事,永实说得对,只有他是她生活中的亮光,他从未试过叫她流泪伤心或是害怕。
她gān掉手中醇酒,叹一口气,走到露台上,抬高头,看到一弯冷月,正在惆怅,忽然看到关永实的车子驶回来,停下。
芳契似少女般冲动,匆匆地奔下楼去迎接他。
走到停车场,永实正在锁车门,转过头来,看到芳契,连忙把外套搭在她肩上,怕她着凉,现在的芳契处处要人照顾,不能与他平起平坐了,永实十分唏嘘。
芳契笑嘻嘻地问:“这次回来,是否意味你思想已经搞通?”
“才怪,我有个消息要向你报告,家父家母决意到本市来拜访吕芳契小姐,请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芳契一怔。
“本来是好消息,现在变成坏消息了。”永实轻轻说。
“我不能要求全世界人喜欢我。”
“这是愤怒青年在六十年代最常用及最糟糕的借口。”
“永实,放过我。”芳契苦笑。
“让我们上楼商量这件事。”
芳契一摸口袋,永实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忘记带锁匙,已被关在门外。她冒失。轻率,一如少年人,真该死!以前,被照顾的往往是他,芳契无微不至的堵塞他的小缺点小纰漏,现在,什么都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