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看到,是我适才遗下的手套。
他把手套放在唇边,耽搁一下,然后还给我。
我慢慢穿起它们,单是他刚才那个动作,已经使我鼻子发酸。
天又黑透了。
他携我手,与我进去。
接近了,我的脸颊刚到他肩膀,舒服地靠着他外套肩垫,不想离开。
迎面而来的随从同他说,晚餐已经准备好。
我得换件衣裳,自衣橱中挑出他为我置的宝石绿缎裙。
整个饭厅只得一张桌子,灯光柔和,他把客人赶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侍候我坐下,两人都没有心qíng开怀吃。
我讪讪地,一边面孔始终烫热,耳朵麻痒,紧张得频频喝酒。
朱二伸手过来,为我整理头发,目光深深烙在我皮肤上。
乐队奏起音乐,他邀我共舞。
大胆地把我拥抱得紧贴他身体,我记得这舞步,极小的时候,母亲教过我跳,当她还没有背夫别恋的时候,母亲为这个家带来无数欢笑与温暖,她是个出色的女人,这也是父亲痛恨她的原因:得到越多,失去越多,愈更不值。
十年前与国维共舞到如今,今日又用上母亲传授的功夫。
最喜欢跳慢舞,一直没有机会。
国维说过,在公众场所接吻拥抱皆不妨,最不雅观就是男女跳慢舞。
今晚不怕,今晚没有观众。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专等我来。
我们跳了很久很久很久,乐队彻夜演奏?月亮升上的时候,他带我出园子。
到这个时候,一切已经太迟,后果如何,并不值得计较,当年,母亲牺牲了我去追求这样一点点短暂的欢愉,我并没有子女,没有值得担心之事。
我心内狂喜,若不做些反常动作,无法表达,于是和衣步入泳池,池水将衣裙泛起,招手叫他过来,他先是笑着摇头,我游至池边拉他落水,他在岸上捉住我双臂。
趁势他拥抱我。
在他的体温相形之下,池水冰冷,一冷一热之间,浑身麻痹,沉下水中,把他也一个筋斗带下来。
这下水声惊动了侍者,他们轻轻出来张望一下,又悄悄退下,乐队仍曼妙奏出曲于,我打横浮在他身上,抬眼看去,星光灿烂。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我同自己说,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承担。
我只知自己是个孤苦寂寞的女人,追求一点点欢乐,不算触犯天条,是人qíng之常,值得原谅,可以宽恕的。
湿了水的衣服渐渐坠身,我俩缓缓没人水中。
乐队在奏什么歌?
噫,是“夜来香”。
一个歌女穿着银光闪闪的衣服款款走出来,对我们视若无睹,唱出这首最最动人的歌曲。
“我爱那夜色清凉,”她唱,“我爱那夜莺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她要拥抱着夜来香,吻着夜来香……
我快活得笑出声来,踏着水向她招手。
我大概是醉了。
朱二把我自泳池拉上去,长缎裙湿了水足有十公斤重,我在池边除下它。
他为我裹上毛巾衣。
天已渐渐露出鱼肚白。
做人,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快乐过。
我没有回家。
醒来时头发还是湿的,浸过氯,摸上去像稻糙,打着呵欠,不理阳光,都要赶出城打理,现在一定要漂亮,漂亮有人欣赏,昙花有人欣赏,夜来香有人欣赏。
打开门,守在外边的侍者立即说:“朱先生在办公,陈太太,我替你去叫他。”
我笑出来,还叫我陈太太,这群人不知有否纳罕陈姓太太同他们的朱老板何以这般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