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仙沉默一会儿说:“他们不受支那人做存户。”
“钱又不分huáng同白。”
“权且忍耐,有一日,他们会为huáng人开银号。”
“几时?”
何翠仙说:“决了。”
四海忿忿不平,“快是什么时候,一百年还是二百年?”
翠仙有信心,“当你的孙子赚大钱的时候。”
四海不禁大笑起来。
翠仙却悠然,“四海,时间过得不知多快,我们终有那一日。”
“算了,我只不过想吃饱肚子。”
“四海,切莫气馁。”
四海看着何翠仙,她学西洋女时髦打扮,头发上cha条长长羽毛。每次笑,羽毛便轻轻颤动,头上似停着一只鸟,随时会振翅飞走。
他从没问她,她可有嫁给那荷兰人,从荷兰,又如何来到温埠,他不想知道。
他去过瓦斯镇探望她,大屋有好几屋高,乐师弹着琴,挣挣琮琮,婢女捧着各式饮料招呼客人。极之热闹,她生活究竟如何,四海也不想深究。
正如他不想母亲知道他目前的境况,
他熨得满手起泡,尚未痊愈就浸到水中擦洗,一块一块烂ròu永远出水,他见了人,不敢伸出手来,怕人嫌赃。
一日,随庞英杰去柯德唐家做翻译,他又见到了柯太太。
柯太太一声不响,转入屋内,稍后取出一小盒药膏,轻轻同他说:“晚上睡前擦这个,好得快。”
四海默默接过药膏,放进口袋、一直捏住宅,直到盒子发熨。
四海那日的翻译内容如下:
庞:“柯先生,即使不是为着华工着想,为着你们的健康,也应照顾到我们的医药问题,许多病都会传染。”
柯:“六合行在爱莫利镇的代表李顺答应负责这个问题。”
庞:“李顺推搪。”
柯:“恕我无法gān涉。”
庞:“我恐怕疫症会得蔓延。”
柯:“不必虚惊,去年传说华工传染麻疯及天花,还不是一场谣言。”
庞:“柯先生——”
柯:“严寒快要来临,你教手足设法过冬是正经。”
谈话到此为止。
庞英杰无功而退、
柯德唐随即与一班同胞出去了。
四海没见到柯小姐。
庞英杰随即接到消息,枫树岭那边有工人出了事,又匆匆赶去。
那夜,临睡之前,四海在阁楼上用柯大大的药膏细细把伤口搽了一遍。
他看到红人伙计悄悄溜出洗衣店。
四海好奇心qiáng,尾随在他身后。
红人也机灵,发觉了,转过头来,拍拍胸口,“四海,朋友。”
四海也笑说:“踢牛,朋友,深夜,到什么地方去?”
踢牛手中挽出一个包袱,他恭恭敬敬把它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打开,四海看得有点心惊,不知布包中会滚出什么东西来。
只见踢牛小心揭开包裹,四海踏前一步,噫,他讶异,是一顶美丽的羽冠。
踢牛将它缓缓捧出,庄严地带在头顶,“踢牛,一族之长。”
那顶雪白绣珠的羽冠使踢牛看上去与平时好比判若两人,四海从来不知踢牛原来是酋长,不禁刮目相看。
“你的族人呢?”
“全遭白人杀害,土地,牲口,都叫白人抢走。”
“啊。”
踢牛声音悲凉,“一族之长,现在替huáng人洗衣铺打工。”
四海见他说得有趣,忽然想笑,却又不敢,只得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