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_作者:亦舒(29)

2017-03-15 亦舒


    我没好气,转头看,大吃一惊,又是叶世球。

    “你斗胆,”我说,“你竟敢把车子开到这里来,你不是到欧洲去了?”

    他嘻嘻笑,“你怕?”

    “我真怕,失恋的女人破坏力奇qiáng,我怕被淋镪水。”

    “不会的,她收到支票就气平。”

    我冲口而出:“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横行不法?”

    叶世球一怔,像是不相信人的嘴巴可以说出这么老土的话来,随即疯狂大笑,一边用手指着我。

    我十分悲哀。

    我哪里还有救?我怎么还可以存这种思想?

    我拉开车门坐上去,“闭嘴,开车吧。”

    “之俊之俊,我叶世球真服了你,唉,笑得我流泪,”他揩揩眼角,“你这个可爱蛋。”

    我木着脸坐着。

    “今天晚上我有一个舞会,我邀请你做我的女伴。”

    “跟你在一起亮过相,点过名,我这一生就完了,”我说,“虽然我此刻也无什么前途,但到底我是清白的。”

    他含笑转头问:“你还会背多少粤语片对白?”

    “请转头,我到家了。”

    “你回去也不外是坐在小客厅中胡思乱想。”

    “你管不着。”

    “怕人多的话,不如两个人去吃饭,我带你去吃最好的生蚝。”

    “你有那么多的时间,就该陪陪令堂大人。”

    这一下子叶世球沉默了。

    “她最近可好?”

    “遗嘱早已立下,医生说过不了秋天。”

    “真应该多陪她。”

    “淋巴腺癌是最能拖的一种癌,五年了。”叶世球说。

    久病无孝子,但我仍然固执,“应把母亲放在第一位。”

    他兴趣索然,“好,我送你回家。”

    “叶世球,我们之间是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的。”

    他侧侧头,“不会吗?你走着瞧。”

    哗,真刺激,像古代良家妇女遇上花花太岁:终久叫你跳不出我的手心。

    我既好气又好笑,“当心我告诉叶伯伯。”

    “他才不管这些。”叶世球笑。

    “他可担心你母亲的病?”我禁不住问道。

    “家父是一个很重qíng义的人。”

    “这我当然知道。”

    “他不可能更担心,所以母亲说,为了一家子,她希望早日了此残生。”

    我恻然,喉头像塞着一把沙子,只得gān咳数声。

    “病人半个月注she一次,你不会见过那种针,简直像喜剧片中的道具,针筒粗如手臂,针头似织针,有人打了一次,受不了苦楚,半夜上吊自杀。”

    我看他一眼,心中产生很大的恐惧。

    “母亲以前长得很秀气,个子是小一点,但很不显老,现在皮色如焦灰,头发一直掉,身子浮肿……之俊,你别以为我不在意,尽挂住吃喝玩乐,我也有灵魂,我也有悲哀,可是难道我能站到太平山顶去对着全市发出痛苦的呼声吗?”

    我勉qiáng地笑,“听听谁在说话剧对白。”

    他也很沉重,“之俊,都是你,勾起我心事,此刻即使是世界小姐站在我面前也不会动心了。”

    “我们改天见吧。”我觉得抱歉。

    他待我下车,把车灵活地开走。

    陶陶在家等我。

    陶陶说:“妈妈,有电报。”

    我接过,才要拆开,忽然浴间的门被推开,这个乔其奥自里面出来。

    小小客厅的空气顿时僵硬,我面孔即时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