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_作者:亦舒(28)

2017-03-15 亦舒


    “是什么故事?”

    “发生在上海的故事,”母亲很困惑,“为什么都以上海作背景?陶陶来问我,那时候我们住什么地方。”

    我说:“慕尔鸣路二百弄三号。”

    “她便问:为什么不是慕尔名?慕尔名多好听,又忙着问你是在家生的还是在医院生的。说是导演差她来问。”

    我连忙警惕起来,“妈,别对外人说太多。”

    母亲解嘲地说:“要说,倒是一个现成的戏。”

    “要不要去客串一个老旦?”我笑。

    “少发神经。”

    “反正一家现成的上海女人,饰什么角色都可以。”我笑。

    “陶陶并不是上海人。”母亲提醒我。

    我若无其事答:“从你那里,她不知学会多少上海世故,这上头大抵比我知得更多。”

    她不响。

    “叶伯伯最近做什么?”

    “他够运,三年前最后的一批房产以高价脱手。”

    “他眼光准。”

    “准?所以才没有娶我。”母亲嘲笑。

    “两宗不相gān的事,偏要拉扯在一块儿说,”我笑,“你不肯嫁他,难道他就得做和尚不成?”

    “娶姓梁的广东女人眼光才准呢。”母亲说,“现成的家当没人当继,成全了他,命当如此。”

    叶成秋当年南下,非常的láng狈,在一间小型塑胶厂做工,老板包食宿,看他一表人才,一直提拔他,还把独生女儿嫁给他。

    叶成秋就是这样起的家,父亲知道他的底子,一直瞧不起他。

    “是他有本事,”我说,“叶伯伯那样的人,无论做哪一行,都有本事崛起。”

    母亲笑,“那么看好他?”

    “他处事做人都有一套,怎么会长久屈居人下。这是一个有才必遇的社会。”

    母亲点头,“这倒是不错,像咱家陶陶,一出去亮相,立刻获得机会。”

    我反手捶着腰。

    “怎么,腰位酸痛?”

    “一累便这样,要不要看医生?”

    “过了三十是差些,自然现象。”她微笑。

    母亲并不同qíng我,她同qíng的是陶陶。

    我同qíng关太太。

    她没有上妆,倒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面目全非,只是整个人无jīng打采,面孔huáng胖,平日的冶艳影子都没留下。

    换句话说,毫无新鲜之处,但凡失恋的女人,都这个模式。

    她开门见山:“杨小姐,我很感激你,你很有义气,但这个房子我要卖,我看还是停工好些。”

    我点点头。

    “我要到新加坡去一趟,那里有我的亲戚,之后我再同你联络吧。”

    忽然之间我对她这里也产生依依不舍之qíng,好几年了,她拆了墙之后就改柜,换完玻璃砖就剥墙纸,永无宁日,现在抗战完毕,我失业了。

    “有没有找到关先生?”我的声音低不可闻。

    “找他?我没痴心到这种地步,”她先是赌气,忽然忍不住哭,“难道还抱住他腿哀求?”

    我说了句公道话:“你仍然漂亮。”

    “终有一日,我会年老色衰,”她哭道,“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这是她的事业危机。

    我站起来,“我们再联络。”

    “谢谢你,杨小姐。”

    “我什么都没做,你不必谢我。”我说。

    “欠你的数目,我算一算寄给你。”关太太道。

    “那我要谢你。”

    离开关宅,我匆匆过马路,有辆车使劲对着我按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