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犹疑,有位女客过来问:“请问是不是杨小姐?”
她本来坐另一张桌子,一直在我左方。
我不认得她,我点点头。
她松口气,“我们在那边等你,”她转过头去,“念智,这边。”
我跟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急急地过来。
我呆视他,我一进来这个人就坐在那里,但我没有注意他,我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英念智。
怎么搞的,他什么时候长出一个肚脯来,又什么时候秃掉头发,当年的体育健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错愕到失态,瞪大眼看着他。
他很紧张,赔笑说:“我们在那边坐,我是觉得像,但不信你这么年轻。”一边又介绍说,“这是拙荆。”
拙荆?哦,是,那是妻子的意思。老一派人爱来这一套,什么小犬、内人、外子之类。
他如何会这么老了?完全是中年人,甚至比叶伯伯还更露痕迹。
我不由得做起心算来,我十七时他二十七,是,今年有四十五岁了。
他们夫妻俩在我面前坐下,显然比我更无措,我静下心来。
“之俊,”英念智搓着双手,“你看上去顶多二十八九岁,我们不敢相认。”
我板着脸看他的拙荆。
“真的,”英妻亦附和,“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她是个很得体的太太,穿戴整齐,但你不能期望北美洲小镇里的女人打扮得跟本市妇女一样时髦。大体上虽然不差,但在配件上就落伍,手袋鞋子式样都过时。
英念智嗫嚅许久,终于开口:“孩子叫什么名宇?”第八章
“叫陶陶。”我答。
那太太问:“英陶?”
“不,杨陶。”
“之俊,我已知道是个女孩子,我能否见一见她?”
“不。”
英念智很激动,“她也是我的孩子。”
我冷静地看着他,“五年前当你知道你不能生育的时候,她才开始是你的孩子。”
“胡说,之俊,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怀有孩子。”
“以前的事,多讲无谓,”我斩钉截铁般说,“陶陶是我的,事qíng就这么简单,等我死了,陶陶才可见你。”
“之俊,你何必这样说话,何苦这样诅咒自己。
我受不了他的婆妈,打断他,“我已经把话说完,你把官司打到枢密院去我也是这么说。”
“我到底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我毫不动容。
“或者她愿意见我。”
“你凭什么认为她愿意见你?”
“我是她父亲。”他说来说去只此一句。
“但是她从来没见过父亲,也绝无此需要。”
“你大概已经告诉她我已得病身亡了吧?”
“我没有那么戏剧化。”
英妻连忙打圆场,“我们不要吵。”
我对她之大方颇具好感,但必须申明,“我不过是有话直说,要我把陶陶jiāo出来,绝无可能。”
三个人沉默许久。
咖啡座阳光很好,玻璃窗外海景迷人,但我们都没有心qíng去欣赏。
过一会儿,英太太缓缓说:“我与念智都是四十余岁的人了,不能生育,叫我们放弃这孩子,是很残忍的事。”
我冷冷地说:“这地球上有多少没有人要的孩子,心境宽广的人可以人弃我取。”
“但谁不偏爱自己的骨ròu?”
“说得好,陶陶由我一手带大抚养,有我十八年的心血辛劳,我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诉苦,但你们可以想象一个十八岁的未婚母亲要经历些什么才可以养育她的孩子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