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_作者:亦舒(68)

2017-03-15 亦舒


    今日告一天假,我务必要去与母亲算账。

    母亲在看剧本,身为玉女红星的经理人,她可做的事多得很。

    我取笑她,“星婆生涯好不好?”

    她瞪我一眼。

    眼角有点松,略为双下巴,然而轮廓依旧在,身材维持得最完美。

    有一次她说:“没法度,保养得再好,人家也当你出土文物看待。”

    真的,连用词都一样:什么颜色没有失真,形状有时代感,兼夹一角不缺等等。

    她抬起头来,“阿一,盛一碗红枣粥出来。”

    阿一大声在厨房嚷出来,“我在染头发,没得空。”

    我笑。

    “你来是有话同我说?”

    我点点头。

    “为了叶成秋?”

    “他无耻。”我冲口而出。

    母亲瞪我一眼,“别夸张。”

    “他向我求婚,多卑鄙。”

    “之俊,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敬,便是向她求婚,你怎么可以把话掉转来说?”

    “他以为他有钱,就可以收买咱们祖孙三代。”

    “诚然,有钱的男人花钱不算一回事,花得再多也不过当召jì召得贵,但现在他是向你求婚呀。”

    我发呆,“你帮他,妈妈,你居然帮他?”

    母亲冷笑,“我是帮理不帮亲。”

    “什么,你同他那样的关系,几十年后,你劝我嫁他?”

    母亲霍地站起来,“你嘴里不gān不净说什么?我同他什么关系?你听人说过还是亲眼见过?”

    我一口浊气上涌,脖于僵在那里。

    岂有此理,十八岁的女儿坚持她是纯洁的,现在五十岁的老娘也同我来这一套。

    好得很,好得不得了。

    我气结,只有我龌龊,因为我有私生女,人人看得见,她们不同,她们没有把柄落在人手。

    我像个傻瓜似地坐在那里,半晌,忽然像泰山般号叫起来泄愤,碰巧阿一染完头发端着红枣粥出来,吓得向前扑,倒翻了粥,打碎了碗。

    我又神经质地指着她大笑。

    母亲深深叹口气,回房去。

    我伏在桌上。

    这么些日子,我勤力练功,但始终没有修成金刚不坏身。

    多年多年多年之前,母亲同叶成秋出去跳舞,我就在家守着,十二点还不回来,就躲在chuáng上哭。

    阿一说:“傻,哭有什么用?哭哭就会好了?”

    头的重量把手臂压得发麻,我换个姿势。

    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我不是劝你嫁他。”

    抬起眼,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我身旁。

    “我不能阻止他向你求婚。”她苦涩地说。

    我已镇定许多。母亲有母亲的难处。

    “我亦不怪他,”她说下去,“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他的心事,我最了解。”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呈一种紫灰色,huáng昏特有的寂寥一向是我所惧,更说不出话来。

    “他想退休,享几年清福,怕你不好意思,故此建议同你到加拿大去。”

    我轻轻问:“他为什么不带你去?”

    一对qíng人,苦恋三十多年,有机会结合,结局却如此离奇。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带我。”母亲的声音如掺着沙子。

    可是嫌她老,不再配他?

    “带谁,随他,去不去,随你。有几个人可以心想事成,”她gān笑数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他怎么会想到我头上来。”

    “他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