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色佳_作者:亦舒(42)

2017-03-15 亦舒


    然后蔷色歇斯底里笑出来。

    小钟解嘲地说:“也许,我们需要更多酒jīng。”

    “不,可否听其自然?”

    “我是都市人,不知什么是自然。”

    蔷色笑得前仰后合,翻倒在chuáng上。

    等到笑声停止,小钟搔着头皮,想再与她说几句话,一看,她已经睡着,正微微打鼾。

    他也笑了。

    他知道这美丽的女孩子心qíng不好,可是没料到她这次会如此失态。

    他替她盖上一层薄被,悄悄离开舱房。

    稍后他问兄长:“倘若有女投怀送抱,应该如何?”

    他兄长已经廿一岁,头也不抬地说:“我劝你有便宜莫贪。”

    他说:“谢谢你。”

    第二天,蔷色来敲他门。

    他笑说:“早,睡得好吗?”

    蔷色与他走到甲板上,“昨夜真对不起。”

    “你尚记得隔宵之事?”

    “没齿难忘。”

    蔷色例着嘴向他笑,色若chūn晓,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要待她没了牙齿,不知尚需几许年。

    钟藉良想,出了洋相也值得,能叫她没齿难忘是难得的。

    他握着她的手。

    她满不好意思地挣脱。

    “为何如此不安?”

    “家里有事,令我烦躁不已。”

    “先把陆上地址告诉我,以便日后可以联络。”

    他似有预感。

    当天中午,陈绮罗昏睡未醒,经过船上医生检查,决定把她用直升飞机送上岸诊治。

    他们走得十分忽忙。

    在尼斯逗留一天,便乘飞机返家。

    蔷色没有向钟藉良话别。

    晚上,他与船长吃饭时才得知这个消息。

    因此他份外珍惜手上的地址。

    可是钟家住纽约长岛,千里迢迢,如何再发展这段友qíng?

    “到家了。”绮罗疲乏地说。

    蔷色这才知道,电影或小说中,病人垂危还不住说话真是艺术夸张。

    原来讲话需要那样大的力气,而陈绮罗已经气息微弱。

    断断续续,她也道出心中意思。

    “有一位友人,”她说:“母亲逝世后始终不能释然,一夜,被犬吠吵醒,她启门,泪流满面,大声问:“妈妈,是你吗,是你吗”。”

    蔷色很小心地伏在她身边聆听。

    停了很久,陈绮罗说下去:“我不会回来,你不用开门唤我。”

    她辞世那天,差数日才到三十八岁。

    蔷色伤痛,jīng神恍惚,握住绮罗的手良久不放,两只手部瘦骨嶙峋,一时不知是谁的手。

    接着一段日子,她整晚起chuáng。

    她听见声响,继母房中有人。

    她推开房门,看到绮罗与父亲正坐在chuáng沿聊天,看到她,拍拍chuáng褥,“蔷色过来。”

    蔷色进房去,看到父亲头发乌黑,十分年轻,再低头看自己双脚,发觉穿着双小小黑色漆皮鞋,原来她还是小孩。

    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睁大眼睛半晌,前尘往事,才沓沓回转。

    天蒙蒙亮起来,在这个时分,蔷色决定去美国东岸升学。

    利佳上已搬回他自己的家去住,绮罗患病好似已有十年,其实不,头尾只得十九个月。

    有事他才约蔷色会谈。

    他迅速消瘦,不到一个月,已去掉一半多余脂肪。

    神qíng镇定,只在他眼睛里可以找到一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