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38)

2017-03-15 亦舒


    “你放心,我才不出去。”

    我们替她关上房门。妈低声问道,“马大怎么怕成那样子?”

    “恶梦。”我答。

    有人捧来面盆,妈妈洗了脸,多年来她依老规矩,爱就着搪瓷面盆洗脸。我一抬头,发觉来人不是老英姐。

    我又大大紧张,风声鹤唳地问:“老英姐呢?”

    “她回姊妹家休息数日,找来替工。”

    “哦,有没有人照顾她?”

    “有,她回姑婆屋。”

    我点点头。

    女佣递上来两杯参茶。我只喝了一口。“殷永亨那孩子,真不错。”妈说。

    “嗯。”

    “哈拿,你二十五岁多了。”

    “唔。”

    “人家老老实实,对你又好。”

    “嗯。”

    “你该留神了。”

    “唔。”

    “怎么老唔唔嗯嗯哼哼的?”

    我苦笑,“你让我怎么回答,妈妈?”

    “我可不担心马大。”

    “就因为我是瘸子?”

    “哈拿!”

    “是的,”我叹口气,“我自己也知道该为这件事担心,男方gān吗要冒这个险?也许会遗传到下一代呢,我择偶的机会无论如何是比别个女孩子低。但你让我送上门去给人,到底也是很尴尬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妈说。

    “妈妈,听其自然好不好?”我说。

    她急,“哈拿,我一直把你当跟马大一样。”

    “当然,”我伸直两条腿,“你是妈妈,别人可不那么想了。”

    “你自己呢?”妈妈问。

    “既成事实,无可奈何。”我叹口气,“不如放开心怀。二十多年来,也不觉太多不便。”

    “你会游泳,一直拿校际运动金牌银牌,马大反而没有学会……”

    “这话叫马大听见了,又得气。”我微笑。

    “哈拿,你们两个孩子,爱我是一般的爱,但疼谁多些,你应当心知肚明。”

    “妈妈,”我把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忽然想起那个梦,混身战粟,不敢出声。

    门铃响,佣人去看门,殷永亨进来,礼貌地点头。

    “还客套呢,”妈妈说,“快坐。”

    殷永亨看我一眼,“哈拿的面色仍然非常坏,”又说,“裘伯母好似jīng神些。”口气像个看相先生。

    妈妈说:“安排在什么时候?”

    “星期四上午十时与下午五时。”

    五时?我心想:还没有下班?殡仪馆难道是不下班的?不知怎么搞的,心中老想着毫无关联的细节,一定是悲伤过度的反应。

    “殷先生的遗嘱可有照顾到哈拿与马大?”妈妈间。

    “妈妈。”我说。

    “我是个寡妇,手头上没有什么宽裕的钱,”妈妈说下去,“也不知道节俭,只凭收租渡日,等大笔款子用时,便卖掉层房子。当日你来同我说项,我就想,如果殷先生会照顾到这两个孩子,未尝不是好事,所以才安排他们相识,现在我很后悔,永亨,我们也不必见外,你看这短短一个月哈拿瘦多少,让她们吃那么大的苦,而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可对不起良心。”

    我先怔住,我从没听过妈妈丁是丁,卯是卯的说话,这还是第一次。

    殷永亨毕恭毕敬的说:“袭伯母,遗嘱在新加坡那边,要宣读还需经过一些程序,大概下个月就可以知道。”

    妈妈凝视他,永亨混身不自在地,又不敢动,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我忍不住笑出来。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