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37)

2017-03-15 亦舒


    但愿我们永远能够维持平凡与康乐。

    我低声说:“妈妈、马大,我们吃饭吧。”

    马大疲乏的摇摇头,“吃不下,我要去睡。哈拿,今夜我同你一铺好不好?”

    妈妈说:“大家洗把脸睡吧。”

    我连睡衣都不换,也不想淋浴,胡乱用毛巾擦把脸,就上chuáng拉上被。

    马大没有开口,但是我听得到她心中每一句话,我们俩并头睡在一只长枕上。

    我睡着了,不知马大有没有,我心力jiāo瘁至极点。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一个医生同我说:“你妈妈病了,你妈妈病了,醒一醒,醒一醒。”

    我睁开眼,“什么病?”

    “骨癌。”那医生拉过妈妈胖胖的手,给我看,“你别以为她白白胖胖,但是ròu里的骨头早已发烂,无可救药。”

    我握住妈妈的手,其泪如涌,“还能活多久?”

    “只有一个星期。”

    我大叫一声,跃身而起。

    马大也在尖叫,我们同时醒来,一头一脑的汗,互相握着对方的手。

    “压着了,没事没事。”我大力拍着她的肩膊。

    “我不敢睡,哈拿,但是我很疲倦,哈拿,怎么办呢?”

    “事qíng总会过去,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别怕,有我在。”其实我身子一直颤抖。

    “哈拿,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紧紧抱住她。“生老病死是难免的,老胡师傅也活够了。”

    “我仿佛觉得他还坐在书房一角调弦。”马大呜咽说。

    我说:“是又怎么样呢,他生前那么疼我们,死后也保佑我们。”

    马大把头埋在我怀内。

    “快睡,别吵醒妈妈。”

    “我睡不着。”

    我想到殷若琴在他日记的片断中也这么说:累极,但是无法入睡,闭上眼睛便见到被他抛弃的粉艳红,如今他总算获得安息。

    马大与我终于在心惊ròu跳的qíng况下入睡。

    妈妈在早上推醒我俩,“真可爱,双妹唛似的抱着睡,穿着这种洋铁皮似的裤子,连皮带都不解下来,怎么睡得着呢。”

    我向马大投过去一个眼色,qiáng颜欢笑,“好累。”

    “人家殷永亨已经办了许多正经事,你们还在chuáng上。”

    马大不悦,“那个人自以为是,讨厌。”

    “不,他实事求是才真。”我说。

    妈妈说:“你们父亲后日举殡。”

    “我不去。”马大厌恶的说。

    我跳下chuáng,“我要去替老胡师傅办丧事。”

    “不用了,殷永亨会一并办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妈妈长叹一声,“活着的时候,各有各身分,各有各命运机缘,七qíng六yù,纷争扰攘,等死了,大家归为尘土,再公平没有。最恨的人也许就葬在身边。”

    我冷笑一声,“我先移民到外国去死。”

    妈妈说:“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马大神qíng憔悴,“妈,我还想睡一会儿。”

    “睡吧睡吧,反正告了假。”妈妈说。

    马大说:“我现在只敢在白天睡。”

    “你怕什么?”妈妈问,“一个是你生父,一个是老胡师傅。”

    “我怕,我怕。”马大哭。

    随着她哭,我心也慌乱,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不就是他们说的心灵感应?

    “我叫了殷永亨那孩子中午来吃便饭。”妈妈说。

    我拍着马大的背,“快睡,睡醒了一些事都没有。”

    “你不出去?不要出去,不要离开我。”她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