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36)

2017-03-15 亦舒

    谁能够挑选他的父亲呢,都是一早注定的。

    我沉默着,头顶在墙上很久很久。

    房东不放心,已经探头探脑张望过许多次。

    我不得不站起来,拎起皮筐,说:“劳驾你们,我走了。”

    房东把我送到门口。

    我叹一口气,离开。

    到家,老英姐双眼如胡桃的来开门。

    一进门,发觉坐满一客厅的人。妈妈、马大、梅令侠、殷永亨。

    我疲倦的放下箱子,叫老英姐,“给我一杯茶,口渴死了。”

    马大的声音比平时尖数倍,“哈拿,他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

    “不,”马大说,“殷若琴死了。”

    我“霍”地站起来,打翻了茶杯,染了一裙茶渍,水印子在布料上慢慢扩大,转淡、扩大、转淡。

    我没有出声,我用手指缓缓在那渍子的边缘描绘。

    我问:“几时的事?”很镇静。

    “你们刚踏出门去医院,那边就叫来找人,但英姐说你们已经上了车。”殷永亨说。

    妈妈不出声,她把头靠在垫子上。

    我木然说:“太不巧,但即使有选择,我也会先赶到老胡师傅那里去。”

    梅令侠说:“你好冷血,亲生父亲都不理。”

    我瞪他一眼,说:“我的血是冷是热,何需向你jiāo代。”

    马大也对他说:“你少说一句好不好?”

    客厅内沉默很久。

    殷永亨说:“义父那边,由我与梅姑姑发丧吧。”

    “很好,那我可以全心全意为老胡师傅办身后事。”

    殷永亨说:“我先走一步。”

    我送他到门口。

    老房子的穿堂永远是幽暗的,我们在门边站了一会儿。

    “……临死叫你们的名字。”

    “他一生人都那么戏剧化,”我为难的说,“偏偏什么事都夹在一起发生,其实两家医院相差不过数步之遥……但注定就是注定。”

    “不过他总算见到你与马大。”

    “希望你明白,我们同他没有感qíng,而老胡师傅……”

    他截止我,“何需解释,我当然知道。”

    “以前你也不了解……”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很好。”我说。

    “你们一家人需要休息。”

    “姓梅的,他在这里gān什么?请把他带走,好让我们真正的休息。”

    梅令侠说:“我也很识趣,我也会让你们休息。”声音酸溜溜。

    我打开大门,“两位先生,再见。”

    关上门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的相对无语。

    亚斯匹灵愁眉苦脸的独个儿踱来踱去,渐渐天色暗了,谁也没有站起来去开灯,亚斯匹灵跳上我的膝头,我抚摸它的头,轻轻推开它额角的皱纹。我想问它为何忧伤,后来觉得太自作多qíng,它长期如此,内心不一定凄凉,正等于我们,心中受创伤谁知道。

    工人房里老英姐开始饮泣,其实只隔一条走廊,不知怎地,却似非常遥远。

    我心一酸,眼泪挂下来,讨厌的鼻涕也跟着开放。哭其实是异常滑稽与腌-的行为,但一向被认为罗曼蒂克,传统上的概念,错误百出。

    我没有法子不去找纸巾,在门角顺便开亮了电灯。

    马大与妈妈坐在花瓶边。花是老式cha法,杂而且俗:剑兰、雏jú、姜花、玫瑰一大堆,象征着平庸而丰盛的生活,无忧无虑。

    一次马大说不好看,用心cha了盆糙月流,马上被我否决掉:“太做作,又一副红颜薄命孤苦相。”